可能是被这个时代还有这样落后的想法稍稍震撼了一下,林远琛没有说话。
“所以她的情绪比较低落,问问题的时候也有点急躁,对手术也很担心,”陆洋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对他的沉默完全没有意外,“孩子母亲可能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她们之间没什么沟通,我们跟家属说孩子的情况时,最好还是所有家属都在场。”
陆洋见他还没有缓过来一样,目光里还浮着对这种荒谬思想的疑惑,一时也只能有些尴尬的微笑了一下。
是啊,他的老家就是这样的地方。
他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的人。
这里不缺高楼大厦,不缺夜晚通明热闹的灯火,经济发展,街区越来越繁华,市区规划也渐渐成熟,但就算了有商业区,有了宽敞的马路。但是很多根深蒂固的腐朽仿佛紧紧扎根在这片城市的泥土里,永远也拔除不去。
女人的处境可能的确比较艰难,所以把照顾老小的活儿都揽在自己的身上,陆洋吃完饭在去手术间准备之前又跑了趟监护室,正好遇到她还在外面等着。
“您这么累了,不先去吃个饭吗?”
对话的人口音没有那么重,而且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一点,她说着自己刚才已经在楼下随便吃了点了,然后又说自己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林教授的资料,她很相信林教授的能力,但最后还是迂回地问着风险。
“我小姑第一个小孩可能智力有点不太好,本是想再要个儿子的,但是先生说过这个女孩子如果不要,以后就很难再生出儿子来,所以唉,我就是比较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先生就是本地以看命看风水,帮人算八字合婚也指点别人祭祀拜祖为生的人,这里真有不少吃这碗饭的,在本地发展得倒像是个正经产业一样。
陆洋没有露出太多情绪,只是像之前在医院里跟所有先心病家属说的一样,“手术肯定是有一定定风险,但是我们一定是尽全力地避免这些风险发生。”
他见多了,也无话可说,习以为常。
进手术室前按照在医院的习惯,他会再次跟所有来的患儿家属见面并做最后的手术流程和风险告知,尤其是必须要见病人的至亲,可是却只有小孩子的母亲在场。
“孩子父亲呢?”
“噢,没事的医生,我在就可以了,她父亲现在还在厂里忙,晚上还要去拜噢,晚点他会过来的。”
拜什么?
林远琛的眉间有一点一闪而过的疑问,但看跟着自己一起来见家属的两个本院的医生和陆洋脸上都是了然,就也没有深究,看着病人家属签名录音录像之后就回到了手术准备间。
其实只是无意的询问一句,但陆洋有些沉默的样子倒也勾起了他的好奇。面对林远琛的追问,陆洋却在一瞬间心里突然生出逃避。
他还是看似冷静地回答道。
“拜城隍庙,这里人觉得那里供的神比较灵。”
况且今天刚好是十五,也是这里人比较重视的祭祀时间,加上这一家人行商的,对这些可能还要更讲究。
陆洋说着,也不知道该怎么更详细跟林远琛解释,越说便越是无奈。甚至他有些不解,也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了些许怨意。
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他虽然知道很多事情因为不同的地方文化会让人觉得离谱,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家乡,如果别人对这里有了不好的批判他也会难受。
况且,他现在更讨厌的是心里这种窘迫的感觉,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无法明言的烦躁与自卑。
在手术之前他借着去洗手间,退出了准备室。
水声哗啦不断,他掬了一捧冷水狠狠地扑在了脸上。
医院手术区域的机器和布置都像是上海快十年前用的一样,没有那么便利用一张工卡或是指纹,从头到尾仅靠识别就能取帽子,换洗手衣,换拖鞋,很多步骤还要靠人力领取。也不像之前医院里面,手术间的配套设施都很完善
甚至今晚开的是最大的杂交手术间,但看起来设备布置也要小的多,体外循环灌注师也不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一切就像临时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
林远琛比陆洋思考的要周全一些,从小孩子接进来,他就站在手术室里盯着麻醉科的主任做麻醉诱导,用药剂量都看在眼里。
不出意料,手术室内,围满了各科室的人,不仅仅是外科的也不仅仅是晚上需要上班的医护,能站得下的地方都站人了,挤满了手术间里无菌区外的位置。
陆洋平复了心情,按照习惯洗完手,踩着麻醉诱导做完,麻醉医师开始调整药量维持麻醉状态的时候才进的术间。
这是在原来医院的操作习惯,去早了又不能碰病人无法进行消毒铺单,就杵在一边傻站着等。去晚了,麻醉科的医生直接夺命连环call他,开口就是先骂完了再问院总你们几号手术间的人呢。
结果现在整个手术室被围的水泄不通,林远琛还没上台,可看着他这个一助比自己主刀还晚进,一记眼刀就甩了过去,不过也没说什么。
陆洋还是迅速地收拾起自己之前的思绪,回到了工作的状态。
台下护士拆开了新的无菌手套,但是看着对方的操作,陆洋一边穿着手术衣一边却皱了眉头。
还没等他开口,站在一边看着的林远琛就说话了。
“注意啊,污染了,重来。”
今晚台下的应该是当地医院里挺有经验的手术室护士了,但是无菌操作上的错漏,不知道是因为紧张的原因还是怎么了,比较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