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再睁眼,是被烤鱼的香味唤醒的。
火堆上叉着两条大鱼,已经被烤出焦香。他刚要感叹这假和尚居然杀生,这才看清火堆旁还有只奄奄一息的兔子。
了然还是光着膀子秀肌肉,忙完手上的活计,转身拎起兔子耳朵。
“你干什么!”萧笙急道。
了然面带愧色,讪笑道:“烤了吃啊。”
“你个假和尚!”萧笙怒骂。
了然手里的兔子和自己幼时逮回来的那只一模一样,像一团软蓬蓬的棉花,浓密的软毛里缀着两颗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正无助的盯着人看。记忆里那只死于非命的兔子是萧笙心底最初的恐惧,他脸色惊变,咬牙切齿、无比严肃的对了然说道:“你、快、把、它、放、了,不准烤!”
了然被萧笙的脸色吓到,只好乖乖将兔子放下,嘴里不忿道:“不吃兔子,那吃什么。”
萧笙坐起来,指了指鱼和地上的几个野果,冷声道:“吃这些。”
那只兔子得了特赦,却蜷在地上不走,观察半天,居然一瘸一拐的走向救命恩人。
幼时的记忆再度浮现,萧笙记起兔汤的味道,几欲呕出来。还好肚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可以吐的东西。他看着那个懵懂的小东西,心里的恐惧盖过喜悦,一时间不敢伸手摸。
了然见萧笙与兔子面面相觑的模样,也摸不准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心下还是不甘心到嘴的肉就这样飞了,决定再努力游说一把。于是怂恿道:“我抓它时不小心伤了它的腿,即便不吃它,它也活不了的。”
他的话外之音似被兔子听懂了,小家伙艰难往前蹦了蹦,挨着萧笙的大腿,很清楚谁才能救命。
萧笙妥协了。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恨然道:“我养行了吧!”
反正这里没有浮屠宫的人,宫主绝不会知晓,没人会再逼他喝一次兔汤。
萧笙压抑多年的童真和爱心一决堤就收不住,不仅将兔子抱在怀里逗弄不撒手,还从衣袍上撕下布条,将它的断肢绑着树枝固定。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直看得了然忍俊不禁。
他无奈摇头道:“这算哪门子的魔头……”
萧笙正和兔子玩得开心,没听清他嘀咕什么。抬眼瞪他:“你说什么?”
了然被他抓了现行,连声道:“没什么。”低头咬了一口鱼,又将烤好的鱼递给对方一条,烤酥的鱼皮在唇齿间咯吱作响。
两人将鱼和果子分着吃了,只能勉强算个五分饱。了然不甘的盯着萧笙怀里的兔子,暗叹谁叫你命好,有人要保你呢。
那小家伙正在靠山怀里打滚,悠闲的嚼着草叶——还是细心的了然和尚特地拔来给病号逗兔子的。
了然欣喜看着萧笙的精神逐渐好转,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海棠,心道能好一个是一个吧。
海棠仍在昏睡,了然只给她喂了些水,越发担心起来。
他审视一番正和兔子玩得开心的萧笙,问道:“你现在能自己走了么?”
萧笙这才想起要站起来,惊觉寒毒的劲已经消退,后知后觉活动了一下腿脚,笃定道:“能。”
了然再探一把海棠额头的温度,担忧道:“我们走出去吧,我得带阮姑娘去找大夫。”
三人身处谷地,环绕他们的是山涧的陡坡,坡地上荆棘丛生。了然背着海棠走在前面探路,萧笙抱着兔子走在后面,他们踩在不知积淀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上,每一步都踩出一个深坑来,带出腐败的气味。两人双手都不得解放,只能埋头硬闯。还没走出多远,身上的衣服便全被荆棘划破,皮肤也挂了彩,了然抬头看一眼道阻且长的前路,略微喘口气,也不肯歇息,又迈出坚定的步子。
萧笙身体未愈,跟在后面反而有些喘。他不禁佩服这傻和尚的韧劲,不解问道:“你还真肯为阮姑娘豁出命去,和她有什么渊源么?”
了然头也不回,嗡身道:“我和阮姑娘昨天才认识。”
“昨天?”萧笙一惊,只道:“那你为何要救她?”
“阮姑娘昨夜见我可怜,便请我吃了阳春面。萍水相逢就愿意接济我,是个大善人。”了然坦率道,闷头往上爬。
“就为一碗面?”萧笙难以置信。
“不,”了然反驳,待他呼出一口气,才轻喘道:“是两碗。”
萧公子觉得自己会和这乡下和尚较真,简直就是个傻子!
若他说的是实话,这未免太荒诞了些,可若怀疑他说的是假话,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实在不像骗人。
两人一路攀爬,行至半山腰,眼看就能爬出山谷。了然注意到萧笙的勉强,提议歇一歇。
萧笙早已累得浑身瘫软,此刻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借逗兔子来解乏。他坐了一会,呼吸逐渐平复,这才觉得一路来少了点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萧笙下意识的摸向腰间——那是他在浮屠宫里的习惯性动作,可是腰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糟了!我的剑!”他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一身的热汗全变成冷汗。剑是剑客的命根,他以往根本不会将手掌从剑柄上拿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在水里泡坏了脑袋,竟迟钝至此,连安身立命的东西丢了都未察觉。
了然见他着急,面有愧色,只道:“我捞你的时候也没注意,想来那铁疙瘩定是沉到河底了。”虽然救人一命便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本分,可一见萧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然总是懊恼自己做错了事情,一心想道歉。
萧笙站起来,任兔子从他膝头滑落。他的视线穿过密林,看向谷底川流不息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