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珠身子软,半晌都瘫坐着无法起身,她惊惧到惨白的妇人脸,再无半分清婉,只余下骇人的恐惧神情,她木讷的转头,周围已然尽数晦暗,方才那缕微薄的苍白火苗也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连残留的灰烬也没再闪烁火星,就死寂一般的融入黑暗中。
沉寂的月色里,忽然的寒凉,方素珠不禁颤了颤软耷拉着垂地的四肢,一阵难以言说的悲喜涌上心头,她抬手捂着颓然间显得有些苍老的面颊,内心中尽是凄然。
“珠。。。”汉子拖着不利索的腿脚,走出屋子,见妻子就瘫倒在院子里,忙不迭要过去扶,却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那应当早已没了知觉的左腿,却不知为何,此时如火烧一般的灼痛,一向硬气的大汉也不由拧紧眉头,蜷缩起身子,痛苦的抱紧左腿。
方素珠见这般情形,也是骇然间摸索到汉子身边“掌柜的。。。”,也就在此刻,汉子结实如粗树木桩的残缺左腿突然一阵扭曲,原本那平滑的截肢伤口也冒出一个个狰狞鼓包,这令人着毛骨悚然的一幕让方素珠猛的哑了声。
就在方素珠惊骇的目光中,那一个个丑陋的鼓包的涨大,最后便像泥沼池中咕嘟咕嘟胀大的水泡,轰的胀破。一股血雾夹杂着腐木似的恶臭顿时喷涌而出,方素珠惨白了脸,她紧紧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大汉额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却是不出一丝哼声。而刚才那些胀破的鼓包皮肉,又是缓慢的延伸,若看的仔细些,你会现这些皮肉竟慢慢的笼聚成了一条人腿。。。
方素珠瞬的红了眼眶,她终于脱力似的垂下了手臂,情不禁的喃喃自语:“他说的是真的。。。”
待一切彻底结束,那刺骨的疼痛完全剥离他的肉身,只剩下麻麻的酸痒,大汉终于猛的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平躺在地上,他一如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的湿汗。汉子恍惚间隐约猜到生了什么,不由的酸楚了鼻子,哑着嗓子,声线忍不住的颤:“珠,我。。。我的腿。。。”
方素珠也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猛的扑在男人身上,嚎啕大哭:“嗯,掌柜的。。。你的腿。。。好了!唔唔唔。。。”
汉子也是百感交集的抚上妇人颤抖的脊背,他缓缓坐起身扶起妇人,方素珠拭了眼泪,两人相视间,汉子悠悠的低语:“珠。。。那姑娘。。。”,方素珠自然知道汉子说的是什么,无声的点点头。
两人就这样夹杂着悲喜,犹豫,不安怔怔的相视出神,最终还是方素珠坚定了决心,清婉妇人的眼眸中悄然一瞬的决绝与残忍:“掌柜的,我们今晚就走。”
“走?”一道冷冷的声线打断了方素珠的思绪,方素珠惊的回头,却见不知何时,身后兀的多一个高大的身形。男人就那么悄然的隐于黑暗中,看不大清,但那森然与冰冷却是让方素珠打心底寒。
男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眉眼清俊,云容月貌,一身青袍身姿如松,确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但无焦墨眸中一点寒凉,让人生畏。
是与那姑娘同行的青衣公子,方素珠有些慌了神,然而还不待她有所反应,一柄泛着幽青的竹尺,攸的划破虚空,抵上她的脖颈,那冰冷犀利的触感从脖颈一直蔓延,无端的恐惧让方素珠僵直了身子。
“珠!”汉子顿时猩红了眼,他怒吼一声,刚要起身,却被一阵气劲轰然掀飞,硕大的身躯猛然撞上房屋的墙壁。“咳咳”壮汉艰难伸手捂上胸口,他的脸色顿时苍白,毫无血色,不一会儿,又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掌柜的!”妇人的哀嚎中尽是凄然,方素珠红着眼,颤缩着身子向眼前的男人乞求:“大。。。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家掌柜的,我什么都告诉你。。。”而后,又是惨然的痛哭。
“我问,你答。”柳筠嚅丝毫没有顾及妇人的凄然,冷漠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威胁,此时的柳筠嚅墨瞳中全然的冰冷,哪还有半分温润公子的模样,一如幽林中栖居的凶兽,冷漠森然。
“那是什么妖怪。”
“狐。。。狐妖。”方素珠颤颤巍巍的回答。
“他的目的是什么?你们为什么帮他做事。”
妇人身形抖了抖,继而缓缓张口:“那狐妖正值成年,他答应我们只要为他找到新娘,他就能让我丈夫的腿恢复。”
新娘?柳筠嚅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冷意与愤怒,皮肉之下又开始翻涌出黑色的凸起,它们欢愉的蠕动,吞食撕咬男人的血肉,极力渴望着冲破男人的皮肉。柳筠嚅强压着心头的冷意,尽量不去想脑海中那道孑立的模糊身影。
腰间悬挂的玉竹也适时闪现幽幽的青光,让那些狂躁的黑色凸起渐渐归于平静,沉寂的隐没入男人的皮肉下,柳筠嚅收回青尺,没再理会方素珠二人,他运转气劲,左手持尺,右手掐诀:
“冯夷关伯,立吾坛侧。穿林断踪,飞沙走石。唵吽吽,唵敕敕,唵灵灵。神虎虎神,急急疾震。天烈火雷摄万邪,今日召汝,现真形。。。”
霎时,急风起,青袍猎猎,柳筠嚅以气御风,便凌空而起,脚踏虚空,下一瞬,他又变换手中诀印:“姑苏琢磨耶?吾知虫毒生四角,父是穹窿穹,母是舍耶女。眷属百千万,吾今悉知汝,摩诃萨。。。”
方素珠身居偏远乡野,虽是县令之女也算小有见闻,但还未见过可以凌空御风的道人,不由也是讶然,便带了几分好奇的瞧那年轻青袍公子。然而下一时,便是怛然失色,亡魂丧胆,脸色苍白到几近昏厥。
只见男人侧脸颧弓处豁然被一对长满倒刺的昆虫利足撕裂,一只佝偻卷曲着细长躯干的虫子,外甲尚带着未凝固的血液,从男人的血肉中钻出来。
一时之间男人清俊玉朗的面庞上一个狰狞的血洞,却又眨眼间皮肉收拢,恢复如初,倘若不是那虫子还尚在半空舒展着双翅,方素珠还以为方才只是她的幻觉。
而在方素珠惊恐骇然的眼神中,那浑身带血的虫子挣扎着从一片血糊中伸展开背上两片薄如蝉翼的双翅,两个尖刃似的锋利薄片从口器中突出,不时碰撞出嗡鸣,它讨好似的盘旋在男人脸侧,不时用自己丑陋,尽数血渍的身躯轻蹭男人脸颊,在男人脸上留下一道道血水。
“带路。”柳筠嚅并不在乎虫子的举动,他轻轻拭去侧脸上的血水,冷冷的出声,指使着虫子。虫子身形猛的一颤,便是在半空中摸索寻找着什么东西,而后又是一个振翅,急向前飞去,柳筠嚅见状也是果断的跟上。
林玥是被吵醒的,她走出屋子时只见到了在院中木楞的瘫坐着的方素珠,以及倚靠在屋墙边起不来身的汉子。。。。。。
这是柳筠嚅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他感知到妖怪气息的一瞬他便起床去了前屋,但那时沈语莲已经不在,那一刻他差一点就抑制不住体内的暴动。他缓缓抚上心口,神色复杂,还好,它没醒。。。
柳筠嚅悠悠抬眼看前方带路的飞虫,渐渐平复情绪,黑瞳也是再如往常平静无焦,待彻底冷静,思绪便缓缓起来,流溯时间的能力,确实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