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善向后靠去,眼神无聊地看着他,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没觉得非常好笑。
因为她不曾把谁当作是神,俯身跪拜过。她不懂那种敬仰被击破之后的感觉。
她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在自己说完了那些话之后,她在谭延舟心中变了。
一开始只是她自顾自地改变,而如今,她在谭延舟的心中彻底地变了。
济善疑心自己有些说错话,但不知是说错了哪里,于是干脆闭口不言,以免说多错多。
想了又想,她说:“无论我变成何种模样,你都不会有事。”
谭延舟静静地看她,然后点了点头:“好。”
相对静默,又过了一阵子,济善主动说,仿佛是为了挽回她忽然变成李尽意的形象,她头一次破天荒地:“你不问我去巴州做什么?”
雪中的拥抱
他头一回看见这么大雪的时候,才五岁。
原来是放在南方养的,见多了桃红柳绿,潺潺春水,就偏偏没见过雪。在他降生的那几年,南方收成不大好,总是不下雪,故而雪这种东西,他念过听过,没见过。
同时,他打小也是一个人长大,“兄长”这玩意儿,他也是念过听过,可是没见过。
所以直到了五岁这一年,他才第一次,兴致勃勃地,欢欣雀跃地,将雪和兄长都见了个够。
二人见面时,只比他大三岁的兄长正在雪地里陪着太子玩儿雪。
他们身旁还有一个小姑娘,三人扔雪球堆高人儿,正是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的时候,宫人恭恭敬敬地叫住了他们,随后将他把那些孩子的眼前一推:“小公子,去罢。”
他感觉到,在那三个高高兴兴的孩子看见自己的那一刻,空中涌动的快活气息忽然停滞了,仿佛是很不欢迎他。
不过这没有关系,他总是不太受欢迎的,在府中不受爹的待见,如今不受兄长的待见,倒是一脉相承,他可以适应。
兄长并不讲话,那个穿着一身金红缎子的小姑娘也不讲话,这两人左右护法似的簇拥着太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太子则是扬起一张粉雕玉砌的小脸,饶有兴趣地跑来他的面前:“你就是相瑀的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他紧张地交握双手,含羞带且地回答:“我叫陈相青。”
不等太子说话,他身后那个小姑娘忽然尖叫起来,指着他,如同指着什么可怖的东西:“他后面,他后面——!他后头跟着一个鬼!”
因为她的表情是如此惊恐,完全不像是作假,陈相青也骤然害怕起来,以为身后跟了一个什么鬼怪。
可他无论怎么转身,左看右看,都不曾发现任何异状,太子也被吓了一跳,后退好几步远离了他:“珠珠,哪里有鬼?孤怎么没瞧见?”
“有!有!快走开!”
那个被叫做珠珠的小姑娘大叫着,捡起地上的雪团,劈头盖脸的就砸向了陈相青,把他砸得抬起两只胳膊来狼狈躲闪。
而太子从这一砸一躲中骤然察觉出了趣味,因为没有看见什么鬼,他只以为是玩伴淘气,于是哈哈大笑着也从地上攒了一个雪团,用力地砸向陈相青。
陈相瑀站在这两个人身后,慢慢微笑了,低头也攒了一个巨大的雪团,一声不响地砸向自己那便宜弟弟。
他们重新兴高采烈地玩儿起雪来,对着年幼的陈相青劈头盖脸地砸了个没完。陈相青左躲右闪,可是雪团如同石子一般,从四面八方砸过来,那三个孩子也围着他转了圈儿,他往哪里躲,他们就往哪里追。
宫人们守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袖着手,时而嘱咐两句太子莫摔了跤,对着被帽子都被砸掉了的陈相青视若无睹。
因为无处可躲,陈相青只好蹲在了地上,用两只胳膊护着脸,一声不吭地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一直到那三个孩子玩够了,玩腻了,手牵着手跑了别处去,他才慢慢地撤下手臂,眨巴着沾满了雪屑的眼睫毛,茫然地站起来。
成堆的雪从他头顶哗哗坠落,又积进了他的衣领子里,将里衣浸湿了,而因为长久地蹲在一个地方,雪也浸透了他的小靴子。
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但是并没有哭,也不觉得愤怒。只是觉得很茫然,并且相当的沮丧。
陈相青看了看四周,发现宫人们都随着太子走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在茫茫一片的大雪中,沉默伫立的朱红高墙下,他摇摇晃晃地,追随着那些远去孩子的步伐,又跟了过去。
于是他就这么成了他们的小跟班。
对于年幼的小孩儿而言,大孩子总是具有天然的吸引力,一举一动都有道理,有意思极了。
所以尽管陈相瑀等人是摆明了不愿意同他玩儿,他也会时常跟在他们后头。
在太子带着陈相瑀、朗星珠蹦蹦跳跳地在湖面上,指使着宫人开凿湖面钓鱼的时候,陈相青就蹲在岸边,低头捡石头玩儿。
偶尔他被欢呼声吸引,好奇又羡慕地朝冰面上看去,总能被陈相瑀或者朗星珠发现,朝他回馈或厌恶或威胁的目光。
陈相青挨了这记眼刀,也无话可说,只能假装不在意地,低下头继续玩自己的石头。
太子不总被允许去冰上玩儿,然而他性子皮,趁着午后众人都煨着火炉昏昏欲睡,他悄悄地带着陈相瑀与朗星珠,威逼利诱着贴身的宫人,连跑带跳地就跑去了湖边。
可太子心里没分寸,可陈相瑀有,到了湖边,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太子往湖面上跑,万一冰裂了还了得?
到了湖边却无法上冰,太子又一次不高兴,开始横眉竖目地耍混账。正愁不知道找什么来给这活宝解闷,太子身旁的两个护法左看右看,看见那个总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尾巴——陈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