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陈相青很烦躁,对他而言白山的庙里封着小灰,尽管这些年来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但是他时常能感受到那种目光。
在他孤注一掷在战场上搏命的时候,当初在宫里孤立无援的时候,在小屋内饥寒交迫的时候,那目光沉默而安静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奇迹般地错开敌人的刀锋,将自己的长剑刺入对方胸口,这种目光才会消失。
他总觉得这种注视,和传说中平南王血脉百战百胜有联系,却总是无从查证。唯一能确定的是,在许多行至绝境的路上,陈相青是凭借着那无形的目光和诡谲指引,与死亡擦肩而过。
它依然在保护着他。
陈相青很想再见见小灰,这一次他可以实现年幼的诺言,给它在桃红柳绿的南地建一座宅子,让它整日疯跑着玩儿,不必躲着人走墙角,也不必在夜晚悄悄潜行。
他想知道灌水银是怎么一回事,那些黑袍人不止用水银,也用丹砂,火药,一切剧毒和有伤害的东西。
他们要杀了小灰么?
它怎么了?
太子低头想了片刻。自从皇后出事后,他也花过一番功夫研究所谓的仙人,求过好几年,也拜过好几年,甚至布衣走访各名庙古观,拼凑仙人的传说,直到皇后彻底去世下葬,他才放弃。
“这个”太子沉吟着道:“要你进庙中看一看情况,我才能判断是怎么回事。”
陈相青瞪了他一眼,他方才收拾赵芥的时候把架子端的很高,成熟得很,此刻显露出少年人该有的模样来,说起话来言辞里都是脾气:“我当然知道得进去看一看,可我要是进得去,还来找你么?!”
“我的人之前与你的人通信,不是说你很了解仙人?否则我就不会帮你打通关系去找什么莲夫人!”
太子愣了一下,也提高了嗓门:“仙人的事是你一看就看得懂的?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才了解了一些,你这么着急不如去问赵芥啊!他将宫内的‘仙者抄’这种古籍都把持住了,我想也拿不到!”
陈相青和太子吵完都沉默了。陈相青绝不可能去与赵芥合作,赵芥品行低劣,不戏耍他也会藏着掖着,没得去讨这个不痛快。
太子说完也觉得没劲,他就是这样的性格,送上门来的盟友也会推开,分明此刻是与陈相青交好的时机。
赵芥身后有他的母族,太子如果得到平南王的支持,在朝堂中也能抗衡一二了。
太子想说些什么软话,却说不出来,只是从腰间抽出了一支玉佩递给陈相青。
陈相青接过来端详,玉上面刻着美人面的白骨骷髅,坐在满地枯骨之上,阴冷可怖,他手指抚摸过下方的“济善”二字,问:“这是什么?”
“一个老道给我的。”太子轻声说:“他认出了我的身份,喊着什么窃国者赵氏将亡矣,疯疯癫癫的。他给了我这枚玉佩,说将来用这枚玉佩引来了妖鬼,就要一刀把她斩死,不要犹豫,才算是赎了我赵氏先祖的罪。”
“他口中的妖鬼就是仙人,你有没有听说过映人泉?一个人去泉里取水,一会倒映出来的影子是鬼,一会儿倒映出来的是仙,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只是说法不同。你带着这枚玉佩去找那个道人,把他带去白山看看,说不定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陈相青把玉佩举起来对着日头,竟然透不过一丝的光,只在玉里隐隐地浸出了血色。
“假若我不拿玉呢?”
“那他就不会对你说实话。”
“你信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
太子凝视着陈相青:“你知道那老道为什么出家么?因为他原来也姓赵,他的父母将他献祭给了仙人,仙人已经完成了他父母的请愿,可他却反抗着活了下来,逃到观中出家,逃离了仙人的眼睛。”
“他说仙人现在还只是一个仙胎,所以只能听人们的愿望,来响应或者拒绝,等它孵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会出来什么东西!”
太子说:“或许仙人是在孵化了吧?等它孵出来就会来找这枚玉佩,这上面刻着它的名字。”
陈相青想起小灰没有脸,也没有嘴的模样,忽然觉得它的确很像一个没有长成的胎儿。
他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放缓了声音道:“这样的好东西,你愿意给我?”
“莲夫人和她的家眷。”太子简略道。
陈相青意外地看着他:“你到了这个时候,不与我交换南地的支持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反而要莲夫人?”
“她是我母妃的妹妹,据说和我母妃长得很像”太子低低地说,好像觉得很难为情:“莲夫人传信跟我说她生了一个女儿,叫丫头。她本来应该有自己的闺名,请人来给她写长命诗,京中的闺秀都有长命诗,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就叫丫头。因为贱名好养活,她怕自己的女儿在那种地方活不下去。”
“她们是我母妃最后的亲人了,如果她们也死了,世上除我之外,就再也没有与我母妃有联系的人了。”
“随便你怎么笑。”太子最后说,把脸埋了下去:“懦弱也好,优柔寡断也罢,随便你,如果她们能活着,太子之位,不要也罢。”
陈相青静静地看着他,想起自己刚入宫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懦弱,后来才明白这只是他们在乎的东西不一样。
“两月之内,记得提前安排好宅子迎接她们。”
陈相青握住了玉佩,迈开步子朝前走去,身后的黑马颠颠地小跑起来,想要和主人再奔驰一番。
太子在他身后道:“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