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是被关着饿,连寻找的机会都没有,这种饿除去急,还会催生恨,还会痛苦,难过,悲伤。
她是个不动感情的人,因为本质上都算不上人,因而同人交际,从来不懂得什么痛苦难过、悲伤仇恨,会笑,但尤其不会哭。
可陈相青什么也没干,把她往屋子里一关,揠苗助长似的,她忽然全都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日升月落,在又一个旁晚,陈相青来了。
济善滚到了一个角落,用阴影遮掩自己,因为连续的耗损与饥饿,她面上的血色全褪了。脸颊看上去瓷白而坚硬,又因为五官生得极其标志,她紧紧地闭着眼,眼纹流畅,叫人看一眼,像起高台上眼睫低垂,被雕刻得矜持慈贵,不肯看世间的神像。
不知情的人走近了看见这样的济善,再不会感觉到惊骇,只会以为那是一颗碎落的瓷。
陈相青在她面前再度蹲下,抽出一把匕首,他一句话也没说,干脆利落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刀刃咬开血肉的一刻,空中响起轻微的“呲”,不是个听着让人痛快的声音,然而这一声对于济善而言,又仿佛是食物下了油锅。那么香气四溢地一炸。
“呲。”
她眼睛瞬间打开,眼珠子一轮,黑漆漆、直勾勾地盯住了陈相青。
陈相青笑了。
他一身血火的气息,连带着眼底愉快的笑意都是热的。同谭延舟不一样,谭延舟的笑是仿佛随时随地在脸上的,像个招牌。而陈相青神态很坦然,笑都有他的意味,不作假,他见了济善笑,就是他在高兴。
他不怜惜自己滴滴答答的血,手指抹了一把,陈相青将指尖上的血递到济善嘴边。济善先是舔了一口,然后又舔了嘴角一下,她眼睛骤然亮起来,几下把陈相青的血吮干净,她眼睛勾着陈相青收回去的手走,从鼻子里发出了急切地催促声。
陈相青慢条斯理地喂,济善一口一口着急地咽。她原来揣着满腔的感情,但是在吃的这一刻,她的情感又在瞬间全部归于空白。什么眼泪什么仇怨悲伤,顷刻消失,又只剩下了一个急。
急着用嘴唇含住他的手指,急着用舌卷去滚烫而甜美的血液,急着咽,急着汲取,急着饱腹。
血喂下去,济善又逐渐变得不再像死气寂然的瓷器。她唇舌柔软,带着柔和的热的温度,一次又一次地在陈相青修长的手指上舔舐吮吸,全心全意,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了陈相青的血、陈相青的手。
陈相青垂下眼睛看着她,无端地从眼前的这一幕里,感觉到了异样的亲昵。
他在喂养,而她在吞食。
济善唇舌的软和热,一直从他的指尖,温吞而鲜明地顺着手臂往上爬,一直爬到心里去,心窝颤巍巍地动了一下,仿佛也被小猫舌头给舔了。无端地舔出了信任亲热。
这几日朗家似乎彻底同叶、徐两家站了队,表明了态,开始沿着靖州与洛江一带拉战线。
陈相青几日前又被亲爹叫过去挨了顿脸子——朗家传信都传去了京城,摆明了要一鼓作气把小皇帝也拉进战局来,将陈给当块儿瓜分了。平南王嫌他没动静,劈头盖脸把他训了一顿,又骂他没找回来兄长。甭管是死是活,没找回来就是错。
于是陈相青除去身后的矿场,身前的靖州、洛江,还得分出心思去打探京里的动静,再派人去找那个大哥,从早到晚心里没静过,想静也静不下来,从一睁眼就都是事儿。
今日叫济善这么一舔,他心底那些乱糟糟的念头忽然沉下去了,心静,静得安然,静得像是听了一场雨。清净安稳。
他喂的还不是别的,而是流淌在他体内的,自己的血。给予与索取,庇护与依赖,母兽与幼兽。
都在这一喂一舔里。
济善吃起来没够,陈相青觉得喂的差不多了,就把伤口一抹。然后他再度不言不语地,只是笑了笑,摸了摸济善的脑袋,站起来走了。
济善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一关就又是好几个日升月落,她傻了眼。
她不知道陈相青在干什么,不懂,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儿,是专门用来形容炮制烈性人或兽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做“熬鹰”。
济善只知道天亮了又黑了,陈相青来的时候,她就能饱,就能放松和满足,陈相青不在的时候,她就会饥饿,难过和痛苦。
没完没了的日升月落,门开了又关。
陈相青来的时候,她饱足安逸,陈相青离去的时候,自他转身迈步,她嘴角还有血渍,就开始提前感到饥饿,心慌,和痛苦。
终于有一日,陈相青又站到了她的面前,温和地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擦掉她的眼泪。
他说:“济善。挨饿是不是很难受?”
“来,做一个选择,做对了,以后你就一直跟我在一块儿。不用再等,不用再饿。”
陈相青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东西。
暮色融金,披洒在他半身,勾勒出陈相青金光朦胧的轮廓,身高腿长,肃然而立。他俊美而冷酷,温和而不容抗拒。
济善望着他向下的目光,一如她曾经向下的审视。
“选吧。”
抓住老婆的第二步
他身后立着两座神像。
一座是当初陈相青为济善找来的,而另一座,济善不认得,然而嗅了嗅气味,她知道这座年岁久远得多,比前者要更能满足她。
济善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年岁久远的一座,而陈相青叹息般地微微笑了,随即命人带着两座神像后退,在她大睁的眼前,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