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谦卑道:“主子说得是。”
就在这时,两人的房门被敲响,王朗疾步去开了门。
“这是厨房送来的,说是宵夜,还请林大人好生歇息。”当差的谄媚地笑,带上门走了。
王朗端着竹屉走进屋内,放在了桌上,林清走过来掀开了竹盖,露出一盘,当中竟是一整只香喷喷、冒着油花儿的烤鸡!
“瞧。”林清气极反笑,“又来一个,这是不攻自破?还是嫌弃将此地亏空与贫窭的帽子扣在吴将军头上不够,还想扣到我兵部侍郎的头上来?”
长夜漫漫,衙门的另一处客房内,隋瑛面色凝重,长随给他沏的茶已然凉透。
他有个惯用的长随,时常出行时带着,是他初来朔西偶然从北狄手下救下的少年。这少年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誓死追随隋瑛。当时他只知隋瑛是某个官人,却不知道自己交了大运,攀上了巡抚。隋瑛向来心肠软,见少年可怜而能干,索性将他安置在了身边。
这长随如今十七,名为韩枫,身材颀长,长着张农民的脸。身边人时常打趣他,冬天也不要在府内乱晃,免得这“寒风”吹僵了这江南来的巡抚大人。韩枫却不在意,而是身体力行地报答隋瑛对他的救命之恩,这两年来越发体贴入微,事无巨细,将隋瑛的事务打得甚是妥帖。
此际,见茶盏凉了,他不声不响地换了一杯热茶。
氤氲水汽中,隋瑛依旧沉思。他便也不做声,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隋瑛突然开口道:“去看一看那名少年,看郎中医得如何?”
韩枫领命去了,隋瑛才注意到冒着热气的茶,他端起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发苦,泛着股土腥气。他想,真是难为素爱品茶的林清了。
想到这个人,他心中顿时化开一片柔软,叫他好不神伤。
片刻后韩枫回来了,说是去看了那少年,伤着的额头被郎中敷了草药包扎了,此际在衙门后的柴房里铺着的软席上和母亲与老者偷偷啃吃烤鸡呢。
“烤鸡?”隋瑛蹙眉。
“说是林侍郎差人送去的。”韩枫答道。
隋瑛心下了然,不禁苦笑,“这些人,怕是要惹恼了他。”
“林大人么?小的瞧他也随和,定是个心善的人。”
韩枫这个年纪和见识哪里会识人,无非是从自家主子望向林清的目光里瞧出的些许端倪罢了。
“是个好人,顶好的人,只是心里藏了太多事,怕是会脚步艰难,苦了自己。”
韩枫不懂这话的意思,只好不做声,隋瑛也知道他听不懂,可对于林清,除却自己信得过的人,他向来是提也不提。
今晚,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提一提他。
“他比我年轻四岁,却心思如海,谁都难以瞧个真切。当时见他和陆师也走越近,心中也稍显宽慰,他是个会做打算的人,不至于再度让陆师难堪。只是,有人担负的事情显而易见,有人担负的东西,却蒙了云雾遮蔽世人眼。”
“您是说,林大人心里揣着事儿?”
“是啊,想当初初次见面时,一个人站在树下流泪,怪可怜的。”
韩枫来了兴趣,从未听说这不怒自威的林大人还有这番时刻。
“怕是被人上本弹劾了罢?”
“那时他还未步入仕途,我亦然。说起来,那时他比你也大不了一两岁,孤零零的一个人……”隋瑛脸上露出怅然,思绪万千。
“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倒是向他人交了他的底儿,不厚道了。”隋瑛便看了一眼垂眉倾听的韩枫,“你今天也累了,快去歇息吧,我这边不需要侍候了。”
韩枫行揖礼便离开,隋瑛瞧见门被关上,周遭涌上他所熟悉的岑寂,便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和衣躺到了床上。
他已经几天几夜未曾入眠了,朔西正在消耗他的心血,真不知还能坚持到何时。他是一个不会退缩之人,少时就立下志向,愿做百姓之奴,愿为天下人死。如今步履维艰,一天难过一天。想到明日即将迎来的闹剧,他连愤怒的力气都失丧了,只剩下无奈。
到了睡意朦胧时刻,所有别的都疏忽散去,混沌的思绪里只留下了一张他眷恋多年却不敢言说的面孔。那张面孔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捉摸不透,总让他隐隐作痛。
——
翌日清晨,衙门里就跪着几名怨气冲天的士兵。在老者等人的指证下,李县令向隋瑛和林清打包票,的确是这几人不假。他小心翼翼地讨好道,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吴将军耳里,若是追究起来,还请两位大人帮他好言几句。
隋瑛并不和他多言,而是亲自审起了跪在堂下的五名军兵。一旁的王璞真拼命给高子运使眼色,高子运悄声在隋瑛耳边说道:“叫林大人一同来审罢。”
隋瑛瞧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头,却在林清到来后并不让出审讯主位,只是让他坐在副审的位置。林清无任何异议,审讯开始。
当问起是由时,为首的络腮胡军兵气愤道:“小的乃是吴宪中将军帐下百夫长吴邯,没错,借粮的就是老子!”
“大胆狂徒!竟敢在公堂上大放厥词!”王璞真在一旁怒道,“你那叫借吗?”
“怎么不叫借?老子说的是借,就是借!”
“借粮还打人!我看你是反了天!”
王璞真这个文人显然是被吴邯这等粗人给呛到了,对方一口一个老子,他却得顾及着自己的儒士风雅,吃了闷亏。
隋瑛轻轻抬了手,制止了王璞真,道:“还请细说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