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杂役房的檐角挂起了一串红灯笼。
甘棠捧着粗陶碗,蹲在门槛上小口啜着黍米粥。
粥稀得能照见房梁上的蛛网,她学着旁人的样子,把碗沿抵着唇边慢慢转圈——这样能多沾些米浆。
甘青挨着她坐下,从袖口抖出半块硬饼子:“丙间东数第三根柱子后头藏的。“
大通铺挤得像晒干的咸鱼,十二具身子挨挨挤挤地发着馊味。甘棠蜷在靠墙的角落,数着屋顶漏进的月光算时辰。
隔壁丫头翻身压到她冻疮溃烂的脚趾时,她咬着草席把痛呼咽回去。阿姊说过,深宅里第一夜能睡熟的人,活不过三个月。
“起——“天还乌沉着脸,铜锣就震碎了寒气。
甘棠滚下通铺时顺手扯平中衣褶皱,这是昨夜偷看管洒扫的春杏姐姐学的。
罗嬷嬷立在滴水成冰的院里,藤条梢头结着冰溜子,正滴滴答答往青砖上砸。
“腰板!“藤条抽在甘棠后颈,火辣辣地疼。
她盯着自己呼出的白气,照着前头大丫头的样子收腹挺胸。
晨雾散尽时,青砖地上凝了层冰,她的布鞋底早被雪水浸透,脚趾冻得没了知觉。
端茶训练从午时持续到日跌。甘棠托着盛满热水的粗陶碗,腕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罗嬷嬷的铜烟锅敲在她手背:“泼一滴,今夜就舔地砖解渴。“
前日挨罚的丫头手背还肿着,此刻正跪在廊下擦地砖缝。
洗衣房的老井台结着青苔,甘棠跪在冰水里捶打衣裳。皂角水泡烂了指缝,她盯着水面倒影练习微笑——要露六颗牙,眼角微垂,这是昨夜偷看大夫人跟前彩屏姐姐的模样学的。
甘青突然撞她手肘,一件松花色的肚兜飘到跟前,金线锁边的并蒂莲晃得人眼晕。
“三姨娘的。“甘青压低嗓子,指尖飞快地刮过绣样。
甘棠装作没看见她袖口闪过的银光,埋头将肚兜按进木盆最底层。
晾晒时特意选了背阴的竹竿,罗嬷嬷说过,主子的贴身衣物不能晒在日头底下。
惊蛰前的雨水带着冰碴,甘棠抱着晾干的衣裳穿过游廊。月洞门突然转出个穿水红比甲的丫头,她慌忙退到墙根低头。
金丝绣鞋停在跟前,甘棠盯着鞋尖缀的东珠——足有她小指甲盖大,三姨娘上个月赏给贴身丫鬟的便是这种珠子。
“倒是伶俐。“罗嬷嬷某日突然掐住她下巴,“明日去领夏装。“
甘棠摸到新衣内衬藏着根金线,借着补衣的油灯挑出来缠在腕上——这是从三少爷旧衣缝里落的,攒够十根就能换块饴糖。
领夏装那日,甘棠在库房前数清了檐下挂的十八盏琉璃灯。
管事的赵娘子多看了她两眼:“倒是个齐整的。“她露出六颗牙的笑,后槽牙却咬得死紧——阿姊说过,夸你齐整的未必是好事。
“甘棠、甘青,玉舒院问话。“蝉鸣撕开盛夏的正午,甘棠抹了把流进眼里的汗,袖口金线磨得腕子发痒。
穿过第三道月亮门时,她瞥见甘青往嘴里塞了片叶子——是止汗的薄荷,昨儿洗衣房晒着的。
三姨娘歪在竹丝凉榻上,石榴裙下露出缀珍珠的绣鞋。五岁的玉姐儿趴在她膝头,腕上金铃铛随着吃冰碗的动作叮当响。
甘棠盯着地砖缝里凝住的冰酪渍,想起奴驿那个为口酸浆果噎死的丫头。
“可会梳头?“三姨娘吐出的瓜子皮粘在甘棠衣摆。
她伏得更低:“会梳双螺髻、垂云髻,还会给珠花缠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