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窈站在原地,直到被谢瑶音扯了扯袖子,才涩然开口道:“五殿下,你多保重。”
谢怀琤垂首不语,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直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慢慢抬起头,眼瞳深处一片寂然。那支被紧紧握住以至于有些发烫的狼毫笔随着他霍然松开的手指而跌落宣纸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好在笔尖上残留的墨汁没有污了原本的字迹。
严彻以为他是累了,并未多想,劝道:“怀琤,回去用膳吧。”他说着,便动手替谢怀琤收拾起了纸笔,不过随意一瞥,便看清了那纸上写着的内容。
他微觉疑惑,指着最末一句话道:“这个‘东’字,是不是多了一笔?”
那句话是谢怀琤援引今日课上夫子讲解的一篇文章中的一句,用以完成这篇政论课业。只是他似乎在写到末尾时分了神,以至于“东”字多了一横。
谢怀琤面色不变,很快伸手将最后一张纸抽出揉成了团,悄无声息藏进了袖中。
他转头望向窗外,雪已经停了。没有了风雪翩飞的簌簌声,他愈发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一声声,如擂鼓。
狸奴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几日过去,皇后的身子渐渐好转,气色也较从前更佳,面上多了几分红润。
这日晚膳后,按照规矩,谢瑶音该回自己的寝殿去。然而她却迟迟未动,而是伸手揉着裙上的丝绦,笑眯眯地挨到了皇后身畔,讨好道:“母后,我有个不情之请。”
皇后睨她一眼,似笑非笑:“何事?”
“这些日子我能不能同窈窈住在一处?”谢瑶音见母后眉头微蹙,似不同意,忙补充道:“我想同窈窈一道练字,免得总被书法课的夫子指出诸多问题。”
皇后诧异道:“你不是一向不喜这些课业的吗?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真是难得。”
谢瑶音一本正经道:“母后常说窈窈的字最是隽秀清逸,而我恰好不善此道,自然该好好向她请教。”
皇后看了看姜清窈,浅笑道:“窈窈师从你舅母,自然于书法之道上格外精通。”
谢瑶音连连点头:“毕竟舅母是时老前辈的关门弟子,得了老前辈的真传后,又尽数传给了窈窈。”
一旁的姜清窈闻言无奈一笑:“姑母和阿瑶未免太抬举我了。我哪里能比得上母亲?”
话至此,她颇有些思念母亲。
姜夫人闺名唤作秦瑜容,出身书香世家秦氏一族。秦家历代都是读书人,既纵横官场,又不失书生意气。
皇后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含笑道:“时遐老先生是昔年的状元,名满京都,满腹经纶,致仕后依然壮志未减,在民间四处讲学。当年瑜容的父亲见她极爱书法,便带她拜到了时老先生门下。瑜容不负所望,顺利通过了考核,成了他门下弟子。”
“瑜容性子沉静,即便枯坐一整日也不会有丝毫烦闷。时老先生最是欣赏她这般性子,她也没有辜负老先生的期望,一手好字闻名京城。”
皇后话锋一转,笑道:“与之相反的是兄长,他自小便是个跳脱的性子,张扬恣意,虽也拜了时老先生为师,却屡屡令老先生头痛。”
谢瑶音噗嗤一笑:“母后,原来舅父幼时竟是这般”
姜清窈想起母亲素日的玩笑话,不觉一笑。谢瑶音看见她的神情,这才忆起正事,忙道:“母后,此事您准允吗?”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透着慈爱:“难得你这般勤奋好学,我哪里会不答应?只是你既然下了决心,就不可半途而废,要好好向窈窈讨教。”
谢瑶音喜不自胜:“母后放心。”
姜清窈思忖着开口道:“姑母,我于书法之道还有许多不足,只怕会误了阿瑶的课业。”
皇后宽慰道:“窈窈安心,你只当是与阿瑶互相切磋,不必太过担忧。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在课上向夫子请教便是。”
“窈窈莫要谦虚,你自小便于此极有天赋,母后也多次夸奖你。往后你便略指点我一二吧。”谢瑶音双手合十,扮了个哭脸。
姜清窈没法拒绝她这副模样,便点头道:“我才疏学浅,所说之话不可尽信。”
“我明白。”谢瑶音忙点头。
此事一定,两人便向皇后告退,去了偏殿开始着手练习。
姜清窈拿过谢瑶音的字仔细端详了片刻,轻声说了几句。谢瑶音皱眉思索着,时不时又低声提出几个疑问,复又重新落笔,于笔划和力度上有所改变。
灯火摇曳,两人并肩坐在一处的身影投在墙壁之上,一直到深夜才暗去。
这场冬雪连绵不绝,断断续续下了五六日。虽然停了,但皇宫内苑各处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以至于宫人内侍日日都在一刻不停地清扫着。
姜清窈走出永安宫,怀中抱着个手炉。一旁的微云道:“雪后难行,姑娘当心脚下。”
今日是课假,谢瑶音昨夜几近丑时才搁下笔,沾枕即睡,如今还未醒转。皇后畏寒,亦尚未起身。姜清窈晨起后,发觉上回折的梅花有些萎蔫,便打算再去一趟韶园,挑一些新开放的花枝换下。
她今日穿了身蜜合色长裙,外披斗篷,头戴风帽,裙身和斗篷上都绣着梅花纹,颇为应景。
清晨的韶园寂静无人,只有残雪从枝头树梢偶尔落下的声音。姜清窈折下了几枝满意的梅花,心中正欢喜时,脚下难免没留神,踩入了树下一旁厚厚的雪堆之中,只觉得脚上所穿靴子立时便被冰冷的雪水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