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这么多,忍到了极点,只为让郁卿得知薛郎消息。这次她该懂事了。
然而,即便?他做了如此多,却没能换来哪怕她笑一下,她只用一种看仇人的?目光盯着他,逼他要么放要么杀,还?以恩义胁迫他。
一股浓烈的?背叛感涌上心头,谢临渊随即清醒过来,眼中冷彻。
他是大虞天子?,绝不?能受任何一个人胁迫至此。倘使她在他的?放纵下生了忤逆之心,若被?人挑唆几句,迟早敢拿刀尖对他的?心脏。
他必须让她清楚,谁才是真正掌控她的?人。他一句话就能让她升入云端,也能坠入泥里。她必须只听从他一人,只讨好他一人……
郁卿气愤不已,脸涨得通红。
二人站在树下,她屡次要走,谢临渊就是沉默着不让,不?出?声也不?做别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挣扎了两下,几乎纹丝不?动,便?侧过脸去,看着肩头的?落叶,呼出一口气:“陛下到底想怎样,就把我困在树上一整晚?”
谢临渊的?视线若有若无,压抑着看不?透的?情绪,粘在郁卿的?脸上,片刻后似想到什么,又别开了。
忽然,他低声道:“平恩侯让你讨好朕,你就如此厌烦,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他以余光留意着郁卿的?一举一动,忽然看见她眸光微闪。
谢临渊敏锐地察觉到蹊跷,这种预感伴随他从最不?受宠的?皇子?,一路走到九五至尊。
谢临渊宁可错杀,从不?放过,扬眉道:“平恩侯?”
他骤然的?迫近让郁卿僵在原地,呼吸急促几分,这幅模样更昭示了其?中猫腻。
谢临渊几乎顷刻间就推出?五成真相,眯起?眼道:“他叫你做什么?他是不?是暗中给你比了手势?”
郁卿被?说中,禁不?住攥紧裙摆。
谢临渊勃然大怒:“他脑袋不?想要了!竟敢在朕眼皮底下威胁你!”
郁卿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不?言,她清楚平恩侯为何出?此下策。若她自尽,易听雪只会痛苦万分,但能留得一命,平恩侯能保她继续在朝为官,谢临渊也能继续做大虞天子?。
牺牲她一个,的?确能最快最容易,让这场闹剧平复。
但凭什么都要牺牲她?
她偏不?自尽!
谢临渊气得扶额,指尖在额间轻点,似乎在酝酿着阴谋诡计。片刻后,忽然抬眼上下打量着她,冷笑道:“果然如此,郁卿,你还?真是本性难移,七年前就这般,如今还?是这般。七年了,你就从没信过朕一次!先是建宁王,后是平恩侯……你迟早要生出?反心。”
他抬起?郁卿的?脸,让她直视他的?眼睛:“朕跟你说最后一遍,你若敢再背叛朕一次,你就永远留在宜春苑。无论谁对你说了什么,你只需信朕的?!”
争吵仿佛又绕回了原点,郁卿猛地推开他,仰头道:“我就是信他,百倍胜过信你!这个世界上我最不?信的?人就是你!你倒是说说,你做过什么事,让我能信你了?你动不?动就罚我拽我踹我,除了骗我就是骗我,就连你的?名?字都骗!”
谢临渊面色极为难看,双唇紧抿,似要硬撑着说些高?低贵贱冠冕堂皇的?话,最后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他的?视线飞速扫过她粗糙的?下院衣衫,鞋边的?泥尘,带着皂角味的?衣襟,凌乱的?碎发,却唯独不?看她的?眼睛。
他忽然意识到,重逢以来,郁卿从未怨过,他骗她是林渊。
今日是第一次。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含恨一字一顿道:“那?你凭什么不?怨我骗你是林渊。”
她凭什么不?狠狠指责他,纠缠他,要他负责,以糟糠之妻为由?要挟他做皇后,就像当年她向建宁王索取皇后之位?
郁卿疑心他说顺嘴了,谢临渊本意应该是“你凭什么怨我”。
她刚要开口骂他,却听谢临渊又重复了一遍,更明晰,恨意也更深:“那?你凭什么不?怨我骗你!”
郁卿听清后,怔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凝视着谢临渊。
有一瞬间她也摸不?着头脑,但忽然明白,其?实是谢临渊自己怨恨林渊。
凭什么不?怨他?
那?日在玉江园长?廊后,她望着林间鸟雀,其?实思考这个问题。若年少的?她得知林渊为皇位欺骗她,抛弃她,会作何想?
“若你移情别恋我当然怨你。”郁卿仰天深吸一口气,叹道,“可你终究也不?是为了女?人骗我。你要实现你心中夙愿,到更远大的?地方,去做更伟大的?事,才无法与?一个卑贱姬妾在一起?。我固然遗憾,但我会衷心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她稀松平常的?话语落下,谢临渊脸色逐渐苍白,无法想象她会这样想,也无法理解为何她能如此轻易地原谅。视线对上她明澈静如秋湖的?眼睛时,他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好似被?烫到。
郁卿只是静静仰望着他,无奈道:“我又成了贱籍倡优,而你已是九五至尊。即便?你无数次把我贬进尘埃,又抬到多高?的?位置,我也无法因这强烈落差而迷恋你的?权势,答应你的?要求。只因高?低贵贱的?户籍不?过是一层外皮罢了,从不?是我本人,我知世上有贵贱,却不?知自己多贵多贱。请陛下放过奴吧,就像奴放过当年的?太子?殿下一样。”
她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月色下,树影横斜,落在谢临渊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