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不是……”
香英刚拿着礼单迈入屋内,看到的就是她眉心深锁,额冒冷汗地躺在榻上喃喃自语,她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只好走近了细瞧,这才发现她不断重复着“我不是”三个字。
不是什么?她狐疑地蹙起眉心来。
再仔细端量着眼前的她,只见她脸色微微苍白,鬓边的碎发黏在脸上,清丽白净的下颌骨流畅却分明,有一种娇弱的美感。
她略站了一会,打算听她接下来还会吐出什么话来。
阮音猛然从梦中惊醒,睁着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香英。
梦里的余悸未消,心扑通扑通直跳着,再看她面露惊恐,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她不由得心虚了起来,避开她的视线坐了起来,尽量用平和的口吻道,“你怎么站在这?我说梦话了?”
香英见她神色如常,便把手中的礼单递了上来道,“没什么,奴婢刚进来您就醒了,正好,端阳要往各家亲戚世交送节礼,茴香把名单送来了,世子妃看看还需要采购什么吧。”
阮音接过手一看,上面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身份,登时令她头疼不已。
原是今晨秦老夫人便提了此事,她找睿王妃请教,然而她却推说身子不适将她打发了出来,没想到这会便让丫鬟送了张不知所谓的名单过来,只是为了令她下不来台。
她当然可以直接求秦老夫人做主,可如果这样,也就是主动站在她的对立面,可想而知,今后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而已。
她就是吃定了她不敢往外说,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她愤懑地咬了咬后槽牙,强压下心头的火,带着一丝期望问,“那她可有带什么话?”
“没有,我说您还没醒,她就说先放这,等您醒来再作定夺。”
阮音嗯了一声,攥着名单陷入沉默。
“世子妃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踌躇了片刻,她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毕竟刚来不久,这名单上的好些人我也不认识,怕礼数不周全,让人笑话,母亲料理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去请教一下她吧。”
香英并非看不出她与睿王妃之间的龃龉,只是身为丫鬟,她更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阮音忖了忖,又叫上明雪一道去了瑞松院。
有明雪在场,睿王妃就算对她不满也不能表露在脸上,三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很快天色便擦了黑,男人们才陆续归了家,众人依旧聚在一起用完了暮食,又略坐了一会才各自回院。
硕大的月悬在浓墨般的夜幕上,周遭还点缀着三两颗星子。月光像揉碎的银子,静静地撒落在错落有致的山水长廊里,那是与白天不一样的风采。
起了风,不凉不燥的,连心头的郁结也随之吹散。
阮音便这么和鹤辞并肩往回走,夜风鼓起他们的衣袂,时不时缠在一起,就连各自袖里扑出来的暗香,都渐渐地在空气中融为一体。
阮音低头沉思着这怎么都算不完的账,鹤辞却悄然拿眼梢偷觑着她。
这个妻子,他仿佛怎么也猜不透。
虽是新婚夫妻,却不似一般的夫妻那么如漆似胶,比如走路时,两人总是隔开一点距离。
他起初还主动些,可渐渐地他也看出她的心意,便也不再强求了。
原本他对自己的姻缘便是不抱任何期待的,虽然初遇时她给他留下一个还算美好的印象,令他对未来多了一丝期许。
现在只是回归了原位而已,如果能这么相敬如宾直到白首,便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了。
破绽熟悉却又陌生的关系。
回到屋里,阮音还要对名单和账本,他便将书案让给了她,自己从书橱里抽出一本书,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翻阅了起来。
阮音几乎刚坐下便冒出了新念头,抬眸见他在看书,嘴皮子动了动,到底不好意思打扰,便重新将目光放回礼单上。
“你有话问我?”他说着便掀起薄薄的眼皮,深不见底的乌眸直直望了过来。
冷不防对上他的眼,阮音心跳停了一瞬,脸色却如常道,“端阳要往各家送节礼,母亲给我拟了名单,上面都是些亲戚世交,不过我看了一眼,上面也没有你的朋友,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交好的友人,我把名单再添一添吧。”
她的话就像在他心湖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令他不由得泛起一串浅浅的涟漪。
他唇角弯起一点弧度,搁下书走过来道,“我给你写。”
阮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眼前的灯光一晃,是他高大的身影渐渐笼罩了下来,她呼吸微凛,目光不自觉随着他转。
他略俯下身,提笔蘸墨,一目十行地掠过那张名单,上面有熟悉的字体,他认出那是母亲的字。
另几行稍显娟秀的,想必就是她的字了。
她的字是簪花小楷,还算工整,却一板一眼的,缺了一点力
度和灵气。
他很难想象这样的字竟然出自她手中。
阮音也觉察到他的视线定在她的字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去捂,可刚抬臂,又觉得不妥,于是又默默地缩回手。
她和妤娘的字简直天差地别,就算容貌能骗得了他,难道其他地方不会令他起疑?
她越想,心头越是恐慌,怕谎言终有被戳穿之日,到时候,岑阮两家不仅会关系破裂,最难受的应该是他吧。
以为是得偿所愿娶了心仪的娘子,怎知同床同枕的却是一个赝品,换了谁不崩溃?
不管怎样,她在岑家受他照拂,她自是不想伤害他的。可纸包不住火,到那时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