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岁,如果商远休学了一年,那见义勇为那一年肯定是小学四年级。如果没猜错的话,杨一心可以肯定,自己就是那个被商远救下的小孩。
玻璃上自己的脸渐渐模糊,而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逐渐清晰。
那时候杨一心十岁,父母在他七岁时离婚,从此他就跟着杨申生活。那时候杨申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加上前夫每个月支付的生活费,家里状况还不算差。
杨申给杨一心报了个午间托管,他每天中午就到小学附近的「小饭桌」吃饭睡午觉,下午放学後回家,如果杨申加班他往往就没饭吃。
冰箱里经常是空的,於是年幼的杨一心有一次跟杨申提议,想要一点晚饭钱。
谁知道杨申瞬间就崩溃了,大吼大叫着:「你知道我有多难吗?我要供你的学费,我还要供你吃供你穿,哪一样不要钱?我哪有钱给你?!你是不是生来就是要折磨我的?」
她抓得杨一心的胳膊疼,小杨一心挣脱不开,只能哭道:「妈妈我手疼!」
可杨申哪还有理智,杨一心只能一口咬在她手腕上,然後夺门而逃。
他无处可去,又产生一种无家可归的恐惧感,偷偷翻进附近已经关门的公园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公园里来了很多晨跑的人,杨一心踢踢踏踏地往大门口走,心想一夜过去了,杨申应该不生气了,不回家他还能去哪呢?反正他已经习惯了杨申歇斯底里的样子。
走着走着,旁边一个晨跑的男人路过,突然几张折在一起的钱从男人兜里掉出来,一下掉在杨一心面前。
杨一心惊呆了,这几张红的蓝的加起来少说有两百,他从没见过这麽多钱。他第一时间抬头去看男人离开的方向,发现男人没注意自己掉了钱。紧接着一堆各种各样的想法涌入他的脑海。
有了这两百,他就不需要再向杨申要钱了,甚至……他甚至想到,是不是可以就此离开杨申的家。
天知道他多麽想离开那个家,哪怕仅仅两百元也能成为他离开的动力。
他不敢多想,弯腰迅速把钱捡起来。谁知道刚要揣进兜里,那个男人却折返回来。
「小孩,钱是我的!」男人喊道。
杨一心犹豫了一秒,紧接着揣进兜里转身就跑。
可是他没跑两步男人就抓住了他,揪着他衣领子提起来。男人原本只是想把钱抢回来,但杨一心用力挣扎,又死死捂住衣兜,惹怒了男人,恶狠狠地骂了几句「小狗日的」「臭要饭的」之类的话。
就是这个时候,同样在公园晨跑的一个男孩目睹了这一切,他跑过去说:「欺负小孩算什麽本事,你放开他!」
男人骂道:「滚一边去,别管闲事!」
见杨一心脸都憋红了,男孩情急之下去掰男人的胳膊。齐两人之力才终於把杨一心救下来。
也就是这过程中,男孩的手抓在男人手炼的十字架上,被割破了手心,血汩汩地流出来。
杨一心摔在地上,看着面前有血滴落在地上,简直吓傻了。
男人也吓了一跳。
只有男孩忍着痛,还回头问杨一心:「你没事吧?」
杨一心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不明白为什麽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要救自己,还为自己受了伤。
周围慢慢有人聚集,杨一心回过神来,把兜里的钱扔下,没命地逃走了。
杨一心永远不会忘记这心惊胆颤的一天,也一直没忘记那个为救自己而受伤的男孩。後来的每一天里,哪怕生活过得再艰难,他都没有去偷去抢。他告诫自己,不能对不起那天滴在地上的鲜血。
没想到八年後的今天,那个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男孩,现在和自己住在一起。
记忆清晰得恍如昨日,震惊过後,他心中陡然涌起一丝惶恐。
他无法告诉商远,自己就是那个小偷。这麽多年了,他也从来不敢想像,当那天救自己的男孩得知自己是个小偷,会有多麽失望。他会不会为自己流的血丶受的伤感到不值得?
而自己又做了些什麽,在许多年都念念不忘的人面前,他露出了自己两面三刀的样子。而且一次次挑衅商远,中伤他丶激怒他,毫不掩饰地把最丑恶的一面表现出来。
多离谱。为什麽要在这种时候发现这种事?杨一心嘴里发苦。
他在楼下心情复杂地想了一整晚,第二天商远下楼的时候,杨一心「蹭」地站起来看向他,动作显得局促不安,眼神既追着商远,又有些躲闪。
这动作让商远下楼的脚步都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楼梯上是不是有什麽机关暗器,确定安全才慢悠悠地踱步下来。
「你到底要说什麽?」商远被他的目光盯得受不了,回头问道。
「我……」
「『我』什麽?磨磨唧唧的。」
「我想谢谢你。」
商远盯着他,发现他的表情很怪。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商远的了解,当杨一心表现得越真诚,就说明他越是在演戏。
杨一心又问:「你手伤好点没?今天是不是还要上药?」
「你……」商远的警觉心已经拉满,此时认定他不怀好意,话到一半又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嘛,於是改口道:「对,要上药,怎麽,你要给我上药?」
「可以,那我得去洗个手,你等一下。」杨一心说完竟然真的去洗手,他把水开到最大,洗净每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