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为了儿女能够吃上国家粮,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可以牺牲。
孙佩兰的丈夫社会意义上死亡后,也跟着妻女一道回了西津市。
但是他不可能找到工作,只能去扛包,赚点儿苦力钱。
至于孙佩兰自己,跟大部分回城知青一样,还处于待业状态。她正等知青办的通知,看后面能不能安排工作。
只是她不敢闲着,每天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去城郊收鸡蛋,然后拿到市里加点儿价再转手卖出去。
这是件极有勇气,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妄为的事。
别说现在是1977年了,哪怕真等到改革开放以后,八十年代初了,第一批做小生意的城里人,看到朋友也要背过头去,自觉丢脸。
孙佩兰能大大方方的,实在不容易。
叶菁菁有点儿好奇:“姐,农民为什么不自己进城卖,不是价格更高吗?而且他们自己在本公社收鸡蛋,应该更方便啊。”
孙佩兰扑哧笑出声,对这位妹妹的天真直摇头。
“你以为农民想进城就进城啊?没个正经理由找大队开到介绍信,到城里也要抓盲流的。”
叶菁菁在心里啧了声,难怪她那位农村出身的中学老师,一说到计划经济时代就没好气。
合着现在农民没人身自由啊。
“再说了,农村能有几辆自行车。他们要走路过来,鞋底都要磨破了。”孙佩兰叹了口气,“我也就是借着这点优势,才能挣几个钱。”
可惜现在天气热,鸡蛋摆不住,卖不掉只能砸自己手里。
叶菁菁好奇了:“怎么会卖不掉呢?你这又不用蛋票。”
她住院这一礼拜是发现了,1977年真的买点什么都要票,票证比钞票都宝贵。碰上不要票的东西,大家都当成宝贝拼命抢呢。
孙佩兰叹气:“那我也不能正大光明摆在大街上卖吧,回头红袖章就能抓我。我只有一家家地敲门碰运气。”
嘿哟!叶菁菁真是服了她,直接示意她挎起篮子:“走,我今天就给你卖掉了。”
她敲开了隔壁病房门,冲里面的病人跟家属露出甜甜的笑:“各位同志,我今天要出院了。亲戚朋友送了好多鸡蛋没吃完,我想带回家怕来不及吃,白摆坏了。我就想问问各位同志,你们要鸡蛋不?要的话,咱们换一换可好?”
病房里的人都来了精神。
现在鸡蛋可是公认的营养品,谁家有病号不想办法弄两个鸡蛋补补身体啊。
立刻有人走上前问:“你这鸡蛋怎么换啊?”
有生意上门,孙佩兰登时支棱起来:“粮票也行,钱也行,看你怎样方便。”
眼下明面上的规矩不允许私人交换物资,但实际上除了享受特供的人群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进过黑市。
这种小范围的交换,更是司空见惯。
很快,孙佩兰的一篮子鸡蛋就变成了一沓子毛票和各种票证,有粮票也有肉票和油票。
她拎着空篮子跟叶菁菁母女二人一道出医院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难以置信:“这么快!”
叶菁菁给她支招:“以后你就在医院卖,这里想要鸡蛋的人多。”
孙佩兰猛点头,又开始懊恼:“哎哟,怎么卖光了,我要给你留几个鸡蛋补补的。”
“嗐,下回有你再给留呗。”
叶菁菁也没想到自己头回给人当军师,效果居然会这么好,特别积极地建议,“你再看看村里有什么能带过来卖的,我看食堂连新鲜蔬菜都没几种。真是的,我们国家的人竟然不会种菜?”
开玩笑吧,说好的种菜民族呢?
孙佩兰又“扑哧”笑了起来,略带着点儿得意:“你是没下过乡。城里的副食品店的菜都是生产队特定供应的,人家保量,当然送的是占分量又好保存的东西。像夏天的茄子,冬天的黄芽菜跟萝卜,其他尖儿货,路上容易损耗大,哪家愿意送呢。”
“所以啊。”叶菁菁眉飞色舞地撺掇她,“你看在医院人家想要什么鲜嫩的菜,你一并带点儿,正好跟医院职工打好关系,以后东西更好卖。”
孙佩兰痛快应下:“好哎,下回我试试。走走走,今儿你跟爱芳姨姨去我家吃饭。你也尝尝你姐我的手艺。”
人为什么要上班?纺织女工的一天……
党爱芳想拒绝的,她没在旁人家吃饭的习惯。
哪怕是孙家,孙佩兰下乡这么多年,她也不可能登孙家的门。
不然她跟鳏夫待一处,人家更要说她是破鞋了。
然而叶菁菁无视她,孙佩兰也当她的拒绝是耳旁风。
她只能跟个挂件一样,被捎带进了孙家大门。
孙家独门独户,是两间平房,虽然位置不算好,但胜在清净宽敞,前面还连着个小院子,搭了一架葡萄,种了几畦菜。
这个季节,红红绿绿的辣椒长势喜人,细长的茄子泛着光泽,碧绿的空心菜长得茂盛,搭着架子的豇豆叮叮挂挂,围墙上挂着的扁豆也长出了饱满的形状。
旁边石头台上,支起了小缸,里面晒着自家做的黄豆酱。
九月头一天的风徐徐吹来,当真清爽宜人。
叶菁菁给自己立下一个小目标,她也想要独门独户,自己的菜园。
想想那个逼仄的家,她就感觉生无可恋。
晚上,她吃到了孙佩兰丈夫亲手做的地方特色菜洋芋擦擦,又跟她家两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玩了半天——真好玩啊,又是骗我生女儿系列。
然后她跟党爱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