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赤衣年轻人拉开院门,面上带着轻笑,撑着门看向顾惜朝,也看到了他脚边的诸多大字,却什麽也没有说。
顾惜朝抿了抿唇,把握着树枝的手背到身後,别过脸,盯着一旁树梢枝头的白色小花看起来。
红袖察言观色,看出顾惜朝看似冷酷,实则有些期待,心下一软的同时有些痛惜——自病重以来,她已许久未看见惜朝表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气了。
於是她又一次向诸非相道谢,诚恳且真挚:「多谢大师。」
谢收留之恩,谢好心之举,红袖看不透诸非相,但对方收留他们母子是事实,也未提出任何条件,对她如实相告——有些连顾惜朝也不知道的事情,诸非相都坦然地告诉了红袖。
面对红袖的道谢,诸非相并未显得太过热情,懒散的点头算作响应,红袖聪明地不多做打扰,携着顾惜朝告辞。
顾惜朝不知道红袖与诸非相说了什麽,心中好奇又在意,和红袖向外走时忍不住回头瞧了瞧。
暖阳万丈,金色的碎光透过枝桠,洒落在树下的一袭赤衣之上,诸非相垂首看着地面上残缺的字迹,墨发自肩头垂落,面上犹带笑意,看得十分认真。
顾惜朝呆了呆,莫名的有些紧张,脚步微顿。
诸非相在此时抬起头来,偏头同他对上视线,一瞬之後,露出带着夸赞意味的微笑。
——写的不错,有进步。
他无声地对顾惜朝进行夸奖,後者飞快扭过头,嘴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步伐也显得雀跃了一些。
诸非相立在原地目送母子二人离去,仰头,越过层层枝桠,望向蔚蓝的天空。
*
杭州城繁荣热闹,是陆路水路交错之地,熙熙攘攘,人来人去,今日事明日谈,後日忘。
红袖阁的老鸨将红袖母子赶出红袖阁也不过是杭州城内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毕竟红袖是个药罐子,纵然曾经名动江南,然而时过境迁,旁人再提起红袖,往往都要想上一阵子。
顾惜朝在杭州城中奔走却求医无门的事不大不小,过耳即忘。红袖母子二人是可怜人,可这世间可怜人最多,谁也顾不上谁。
那时任谁也无法将红袖母子二人同城东搬来不久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城东新搬来的年轻人,风姿隽秀,儒雅温和,据说同杭州知府有些交情,有人亲眼目睹官府之人从宅子中出来,於是对他的身份猜想联翩。
八卦是人的天性,尤其是那种浑身是谜的人最容易引人好奇,而诸非相却又天生能吸引人的目光。
是富家公子,是江湖大侠,是名门少侠,是深山隐士,诸非相的身份一天换一个,谁都没想过他会和红袖有关系。
那日顾惜朝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有意引导路人瞎猜,而事实上确实如他所愿,路人们猜测诸非相在杭州城中要做的事是寻亲,而红袖则是他寻的「亲」。
这般看来,诸非相为何会对红袖与顾惜朝伸以援手有了合理的解释,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可靠的答案。
若说是见色心起,但红袖已年老色衰,更是有了孩子,这个答案根本不成立,所以只有一个理由。
因为他们是亲人。
血浓於水,亲情不可分割。对亲人如此费心费力地照料,自然是再合理不过的举动。
红袖曾是花魁,有倾城之姿,顾惜朝作为她的孩子不遑多让,而诸非相更是令人见之难忘,这恰巧证明了三人有亲厚的血缘关系。
众人心痒难耐地猜测,红袖阁的老鸨得知这一传闻时愣了许久,回忆起许多年前第一次遇见红袖时的情景——她初遇红袖之时,对方茫然无知,瘦得像一只猴,说不上姓名年纪,一问三不知。
老鸨对红袖是否有家人也不了解。
本该最熟悉红袖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闲心重的人便将目光放在了话题里的另一个主人公身上。
他们不敢接触诸非相,但宅子里总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外出采购,便有自来熟的人向他求证。
名叫张厚心的男人沉思片刻,在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下点头。
「我家主人,确实是来寻亲的。」
「红袖是他姐姐吗?」
「是。」
这一承认,便算是验证了他们的猜想,众人为之哗然,目送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有了那麽一个亲戚,红袖母子的苦日子怕是到头了。
沉默寡言的男人——张厚心提着菜篮回了宅子,先去见了诸非相一面。
诸非相救了他一命,张厚心那时便发誓要效忠诸非相一辈子,为其做事皆是出自本心。
即使对诸非相嘱咐他若是有人问起红袖和他的关系便往亲戚上说感到不解,但张厚心仍旧完成了任务。
诸非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盖着一本书,听到开门声没有动弹,慢悠悠地发问:
「说了?」
「说了。」
一问一答,对话就此结束。
张厚心是个合格的仆从,不等诸非相开口赶人,便识趣地关门退下。
他走出诸非相居住的院落,看见名叫顾惜朝的少年背着竹筐跨过门坎,额带薄汗,面色通红,两人对上视线,少年停下脚步,有礼地问好:「张叔。」
张厚心默默颔首,顾惜朝这些天一直待在宅子里照顾红袖,此刻想必不知道自己已成了诸大师的便宜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