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後我俩躺在一张榻上,太医跟宫女进进出出,身边全是消暑药和冰盆。
我晒得黢黑,他白,晒出来是红的,脸红脖子也红,桃花儿似的,还怪好看。
「数清楚了?」我喝着酸梅汤问他。
他不看我,眼睛盯着房梁,半天才说一句话,「点了三百六*下。」
我额上落下豆大的汗,「你真数啊。」
他总算侧过头,眉头一皱,笑出两颗小虎牙,「你以为呢?」
这是他来的第二个月,不怎麽笑,但会笑。
二
清明这天照例宫中设宴,说是请客吃饭,到最後回回都成了老臣们的箴言会。
老东西们胡子都白了,排着队上来说教。
一会儿要我出兵,一会儿要我抛光养晦,合着这哥儿几个来时互相都没通气。
我还没表态,他们自己倒先吵了个面红耳赤。
他坐在台子下,既不喝酒,也不同人聊天,就那麽孤零零一个,好似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老臣们还在吵,有几个带家眷来的已凑成一堆,台子下热热闹闹,有笑声丶喊声丶女人们争论家长里短丶孩子们「咯咯」大笑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前这里还开过一场朝会。
见没我什麽事儿了,便把潘浅唤来吩咐了几句话,抬起屁股就溜。
我在宫门口等了一阵,侍卫不敢拦,规规矩矩站着,怪没趣的。
好在没一会儿就见潘浅带着个细高挑的人走来,他见到我先是皱了皱眉,我向他一指身旁的白马,「你是要回去听他们争辩,还是同我去外头逛逛?」
白白净净的脸上多少有点别扭,一双翠眸垂了又抬,金头发在月下晃了晃,好一阵才问出一句,「非得骑一匹马麽?」
我挺不要脸的点头,「小地方,穷。」
他应该是想翻个白眼的,不过忍住了,长叹着气,先我一步跨上马,「给你当差会短命。」
我大笑着权当听不见他的话,一抬腿跨到了他身後,催马向前,「心肝儿,快跑!」
他无语,「这是什麽鬼名字!」
论起热闹,扬州其实比雁归有意思得多。这里商户多,稀奇玩意儿也多,一入夜整条街都是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吆喝,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人。
我给他介绍哪条街好玩,哪条街好吃,哪条街上的姑娘唱曲儿好听长得也标致。
他在我怀中窝着,像只乖巧的猫,指哪儿看哪儿,就是不说话,看过去的眼神也是淡淡的,像浮在沸水上的凉油,再热闹都融不进去。
这孩子,孤零得叫人心疼。
路边有姑娘卖花,十五六岁的年纪,笑得比篮子里的花儿好看,藕节儿一样白嫩的手臂伸过来,说着一口吴侬软语,「小相公,给心上人带朵花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