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枝看得牙关打颤,又忽然听到自己耳畔传来一阵铿声,不免转头看去——
只见那小混帐手中正握着一柄出了鞘的弦月弯刀,猎风刮过,寒铁铿声阵阵,薄如纸片的刀刃上似乎还残馀着殷红的血迹。
「这就是你的下场。」斯钦巴日道。
「这刀很快,想必不会叫你受什麽苦——只是你那敢糊弄人的父皇,恐怕就没那麽走运了。」他注视着沈怜枝变得惨白的脸色,又咧唇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斯钦巴日还真有两颗尖尖的犬齿,红口白牙,再者他目光狠戾,看过来时活像被一头野兽盯着,於是沈怜枝便很没出息地败下阵来。
他惊叫一声,一个劲儿地往小安子身後躲,好隔绝斯钦巴日投过来的丶让他头皮发麻的视线。
沈怜枝抖若筛糠,眼角竟然已沁出晶亮的泪花来。
斯钦巴日原是想吓他一吓,也没想到这男人的胆子这样小,顿时颇觉没趣,哂笑一声:「送个男人过来也就算了,还送个窝囊废。」
他不再与怜枝多话,长腿一跨往前走了好几步,过了好一会,才微微侧首,冲着怜枝森然一笑。
他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到怜枝的耳边——「喂,跟过来!跟我去单于庭见父王。」
「然後……再决定要不要用刀砍下你的头。」
第5章父死子继
大夏幅员辽阔,要从草原边上到单于庭,还有极远的一段距离,少说也得走个好几日。沈怜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唯一的一匹马也被咬死了,要费的功夫便更多了。
怜枝无法,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破烂红嫁衣,慢腾腾地跟在斯钦巴日的屁股後头。
深冬时节,草原上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放眼望去,天与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两只脚扎进雪里,一踩一个深坑。
太冷了,头两天还好,越往单于庭的朝向走,天就愈发冷,雪就愈发大。
沈怜枝这一路,又是路途颠簸,又是命悬一线,如今还要草行露宿,心里头真是委屈的要命。不眠不休地走了两日,终於受不住了,腿肚子打着颤地蹲了下来。
他骤然停了下来,自然也叫斯钦巴日驻足回眸——
沈怜枝也真是觉得奇怪,赶了两天路,他已是疲惫不堪,可这左屠耆王,却还是神采奕奕,丝毫不显疲态。
「你干什麽。」斯钦巴日不耐地蹙了蹙眉,「快点走。」
沈怜枝垂着脑袋,两只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寒风肆虐,刮得他面颊生疼。手上也长了冻疮,怜枝抓了抓疼痒的手背,怯怯道:「我……我想休憩一会……」
「还想睡一觉。」怜枝小声地哀怨道,他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浑身上下有擦伤,左肩前几日被狼伤了,虽然伤口不深,可这刺刺的疼,实在磨人。
怜枝在宫中时,虽说不得父皇宠爱,可自从他八岁後与陆景策相识,就再没有受过苦了——
景策表哥和华阳皇姑是唯二待怜枝好的人,皇姑从十岁的陆景策口中得知沈怜枝在宫中吃不饱睡不暖後,便差人送了不少物件过来。
陆景策也是,一有什麽好东西就给怜枝送来,这麽多年都是如此。
华阳公主更是屡次在太后面前为怜枝求情,想求她劝一劝皇帝,将怜枝安置到别的宫室中去。
老佛爷极信鬼神之说,她与皇帝一样,觉得阴阳同体的怜枝很有些晦气。
奈何架不住最心爱的女儿多次进言,太后虽说没为沈怜枝迁宫,可多少还是护着他,怜枝的日子,也比之前好过了不少。
在宫里,别说浑身是伤还长冻疮了,就是咳嗽一声,表哥也要心疼。怜枝又想到那碎掉的镯子,心中难过,眼睛泛酸,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我……」我想回长安,只是在斯钦巴日面前,沈怜枝不敢将话说全,只敢在心里头默默地说出来。
他越想越心痛,眼前模糊一片,一颗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喂……」斯钦巴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你哭什麽啊?」
他心中好像闷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夏人逐水草而居,几日不合眼赶路是常有的事,斯钦巴日也早习惯了。
老实说,沈怜枝方停下时,斯钦巴日是很不耐烦,很想刺他两句,可那些嘲弄的话都在看到那一大滴眼泪时卡在了嗓子里,「别哭了!」
怜枝被他这一嗓子吼得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他一张素白的小脸埋在毛领子里,就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斯钦巴日与他对视片刻,又默然地移开了眼。
他恶声恶气地说:「没用的东西,每天哭哭啼啼的,烦死了。」
其实沈怜枝也不想哭,只是他本来就没什麽骨气,又不想吃苦,如今骤然受到这样的搓磨,除了流一流眼泪,还能做什麽呢?
只是这些话,说给斯钦巴日听也无用,怜枝缄默不语,斯钦巴日见他这幅窝囊样子,气不打一出来:「休憩就休憩,别再让我看见你哭!」
***
斯钦巴日在雪地上建了个简易的毡帐,这帐子不大,也维系不了多久。
「就这一天,明儿一早,我们继续走。」他冷漠道,「到时别再说废话。」
沈怜枝终於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尽管此地又破又小,但现在的他也是十分满足了,立刻在斯钦巴日跟前忙不迭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