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萍的心态是介于陈彦达与夏青中间,她既没有父亲那么乐观,但同时也不至于过于慌张。只是到开学的日子,婉萍回到学校后发现大约有二三成的学生没来报到,有请病假的,有请事假的,但没说出口的真正原因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他们是怕日本人打到南京来,毕竟上学期期末不少人都对对日战事持着极悲观的态度。
陈瑛是在开学第二天回来,她对上海当前的战事甚至表现出了比陈彦达更加积极乐观的态度,她对婉萍说:“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我们终于要拿起枪抵抗侵略了!事实证明我们的军队并不比日本人的差,只要想打,是能打大胜仗的。”
所有人每天都在看报纸,等着上海那边的新消息。到二月中旬,婉萍听说教导总队也被送到了前线参战,她的心脏一下子紧张起来,连续好几天晚上都睡不好,总梦到姜培生。梦里有时是姜培生拎着蛋糕来找她,有时仅仅是同她说笑,词句听不清,亦或者是醒来就忘记了,但面目是异常清晰的,尤其是笑起来,他的眼睛格外好看。
既然是做梦,除了那些好的,当然也会梦见不好的。有一次,婉萍就梦见姜培生死了,一颗子弹从他的喉咙里穿出去,砰一声血浆便喷了出来。姜培生的手抓着自己的喉咙,血从他的指缝间往下流,婉萍觉得自己听到了风吹过空洞的喉管的声音,以及血往外涌的咕噜咕噜声。她被吓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这个梦陈婉萍没有同任何人讲起,只是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跑去鸡鸣寺。陈婉萍的生母是信佛的,但陈婉萍受到父亲的影响更多,所以她对满天神佛菩萨其实并不那么信任,除非是实在心里没谱,才会跑到鸡鸣寺去求一求,以此来图个安心。
“佛祖菩萨保佑姜培生不要战死。”陈婉萍跪在大雄宝殿,她端端正正地向佛祖菩萨叩了三个头,双手合十时在胸前低声说:“我希望上海守军都不要死,我希望他们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如果我有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我就在这里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一遍请佛祖菩萨保佑。但我不知道,我只认识姜培生,所以请保佑他,保佑姜培生不要死,保佑我们能把小鬼子打出上海。”
报纸上关于上海的抗战消息总是好的,今天在这里击退了日军,明天在那里击退了日军的小股部队。在庙行大捷后的两三天里,学校里的学生再次多了起来,大家的家事好像在短时间里都忙完了,生病的忽然也集体自动康复,回到学校后,彼此都不问前一阵没来的原因。陈婉萍看着变化,心中想着这是个好兆头,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乐观,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那应该战争很快便会以我们大获全胜而告终吧。
但真实的战场情况远不入婉萍他们想的那样乐观,3月1号由于日军偷袭浏河登陆,导致守军不得不全线退到嘉定黄渡一线的第二道防线。直至3月3日,日军占领真如、南翔后宣布停战。此后是漫长的双方谈判,一直持续到5月5日才最终签订《淞沪停战协定》。
复来归
陈婉萍再见到姜培生时,南京已经进入了夏天。那天中午,婉萍吃过饭正困泱泱地躺在宿舍床上看书,陆淑兰从外面回来,说:“婉萍,我刚才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管理员,她让我转告你,校门外面有个男的找你。”“男的找我?能是谁啊?我爸爸吗?”婉萍懒散散地夹上书签,把书放在一边后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踩着藤编凉鞋,对镜子简单收拾下头便起身往外面走。见婉萍已经走到宿舍门口,陆淑兰忽然补充说:“听说蛮年轻的,穿草黄制服扎皮腰带,你晓得是哪一位不?”草黄制服扎皮腰带是教导总队的夏季常服,在南京城里待过几年的人都知道。陈婉萍一下子反应过来,穿这身衣服找她的人会是谁,淑兰刚才就是故意不说清楚。婉萍明了淑兰这是在逗她呢!但顾不了那些,婉萍只觉得喷涌而出的喜悦让她高兴得慌了手脚,立在门前足有半分钟才蹦跳着折身跑回来,对着镜子又看了眼身上的淡蓝色衣服,嘟哝:“哎哟,这件好素哎。”话说完陈婉萍一把拉出床下的箱子,由于她每周都会回家,所以放在宿舍的衣服不多,除了身上穿的,箱子里一共也就三件。“这件显老气,不好看的!”婉萍拎出一件姜黄色的短袖旗袍,瞧了眼扔在一边,然后又拿出一件格子的,皱着眉头:“这件穿旧了,松松垮垮显矮。”蓝色太素,姜黄的老气,格子的显矮。陈婉萍拿出最后一件坐在床上嘟起嘴吧:“嫩绿色的旗袍裙好看倒是好看的,只是滚边破了,还没来得及修补好。”“刚才跟你讲个了玩笑话。不是管理员让我来找你的,是我在校门口遇到姜培生了。他一个人束手束脚地站在校门口,瞧着傻了吧唧的,我走过去发现那人眼睛长得蛮漂亮的,一下子就想起来你跟我说的话,于是我就问他,你是不是叫姜培生啊?他点点头。我又问他,你是不是要找陈婉萍啊?他又点点头。”陆淑兰说着话,打开了她的随身小皮箱,取出一件淡粉色旗袍裙递给婉萍说:“上次你不说这件好看吗?好啦,借你穿了。”“呀!”前一刻还在不开心的小脸儿一下子舒展了,婉萍欣喜地接过粉色旗袍裙,说:“淑兰,…
陈婉萍再见到姜培生时,南京已经进入了夏天。那天中午,婉萍吃过饭正困泱泱地躺在宿舍床上看书,陆淑兰从外面回来,说:“婉萍,我刚才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管理员,她让我转告你,校门外面有个男的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