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所用的显示器不如大荧幕那般清晰,记录下来的画面有轻微的摇晃,带一点律动,如同一只鼓着肚皮的金鱼。
姚知渝拄着脸,坐在监视器后,没带耳机的半边耳朵听到背后有响动,伴着几声很狗腿的,“黎老师好。”、“黎老师您坐我的椅子吧”,他灭掉手里的烟,把耳机摘下来,斜黎风闲一眼,“来了?”
“嗯。”黎风闲在他旁边坐下,接过丁辰递上来的耳机,“谢谢。”
“嘿嘿,不客气。”丁辰笑得殷勤。
“出息。”姚知渝手一伸,掐了丁辰一把,“你要不给他当助理算了?”
“不嘛,”丁辰干脆抱住姚知渝的手,仿佛在撒一种很新奇的娇,“黎老师又不给我开工资。”
两个人一唱一和,逗得后排几个姑娘哈哈直笑。
他们这一桌比较随便,坐的都是造型师、摄助和场务,没有监戏职责,聊聊天扯扯皮也没什么大影响。真正盯戏的人都在另一桌,有张副导演、美指、灯光和制片把关。
带上耳机,黎风闲听见费怡喊停的声音,“叶筝,还是那个问题,你不够投入。”戴着几十斤重的设备,她气不带喘的,“想想我上次跟你说的话。”
“能给我两分钟时间吗?”监控画面里,叶筝扶住了费怡,“两分钟就好。”
“ok。”
“这不行啊,还没开窍。”姚知渝敲了敲手机,姿态很放松,“要不把顾明益叫下来?他挺有拍这类戏的经验。”
“哎哟,真的吗?”一个后勤女生在笑,“那有好戏看了。”
“真的。再ng三次估计费怡也要去喊顾明益了。”姚知渝往黎风闲那边看,有一种春风拂面的亲切,“你觉得呢,黎老师?”
“你们决定就好。”黎风闲措置裕如,“我不懂电影。”
“那再等等吧。”回答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姚知渝朝黎风闲翻了下眼睛,用口型骂他,
装。
场内休息调整结束,“第二十场一镜六次!”场记打板,手持的a镜开始运作。
“……眉梢青未了,中人全在秋波妙,可可的淡春山钿翠小。”
叶筝对于唱戏部分的情绪和技巧掌握得越来越熟练,姚知渝一个从出生就开始听戏的人也找不出几个可以挑刺的地方。专业程度虽然比不上黎风闲,但看他那样子,姚知渝知道他是满意的。要有意见他这边早叫停了。
道具组准备的雨水很逼真,泼洒一般从楼顶浇下来,把曲斜的柳叶枝条都砸得恍恍荡荡。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叶筝右手抵上镜子,鞋底摩擦着上了蜡的地板,吱一声
阖上眼,他想象自己走进了一个濡湿的梦,没有镜头、没有导演、没有戏外观影的人,他告诫自己要走深一点,走得再深一点,让雨变成浪,推着他往最不透亮、最昏聩的地方走去。
磅礴的雨声、很重的两记闷雷,鼻间有一股微甜的香水味,手,对了,还有一只手,冷而有力地抓住他,赐予他,又慰|藉他。脚下的浪头越来越大,打在他腿上、膝上,最后冲腾上腰,浮晃着、涌沓着,脚上的铃铛如空谷之音低回地钻进他的耳道,是种子芽的声音,之后是生长,盛放,以及枯萎。
房间四下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窗纱吹起又回落,像一张漂亮翻动的大旗。窗棱夹角留有一道空隙,能看见外面水雾重重的天色,整个秋天的树梢都被人工降雨给坠低了、压矮了,金黄色的叶面水光闪烁,是一笔渗进天空和暴雨的颜料。叶筝软坐在地,看着那样的景色,一滴泪隐然滑落,没由来掉落的盐分,在他脸上凝结、蒸,周而复始。
没人喊cut,但导演桌的各位都把耳机摘了下来,长吁短气的,“终于过了。”张汶说,“a1ice,给我来瓶可乐吧。”
脱下设备,费怡把斯坦尼康交还给摄助,她向后打了个手势,阻止那几想上来帮叶筝补妆的造型师,“你们等会儿再过来。”
“好吧。”Linda又把粉饼塞回袋子里。
房门打开,尖冷的风灌进屋,把叶筝身上的汗吹成了针,从额角到脸颊、到颈项,外露的皮肤被刺得麻,水一滴滴地淌进衣领。
叶筝似醉似梦地找回自己的视线,灯罩已经被工作人员撤下了,刺目的白光下,他隐隐看见一个轮廓从屋外走进来,走出他的梦境,一路来到他面前,为他挡住那一道眩目的光。
用手背擦干脸,叶筝问:“你……怎么过来了。”
黎风闲向他伸手,“先起来。”
在眩目的光下、尖冷的风中、他空了好几拍的心跳里,叶筝握住黎风闲的手,借力站起身。
费怡这才转过来看他一眼,卷走助理拿着的分镜稿,说:“休息十五分钟。”
叶筝将黎风闲带回了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