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自己的脸。
空荡的地宫里,有人笑了笑,撞开一圈空洞的回音:「郁危,我在这等了你很久,你终於来了。」
「我好像还没见过你这麽生气的时候。」他和声说,「发生了什麽事情?」
郁危的神情很冷,又格外苍白,毫无血色可言。鲜红的血迹斑驳陆离,自冷白的颈项蜿蜒至耳畔,犹如暗夜中悄然绽放丶沾了血腥的白栀子,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恶神自上而下地俯视他,语气温和,又有些怜惜:「毕竟是我的肉身容器,怎麽弄得这麽可怜。」
郁危低着眼,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握刀的手因为受力而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不说话,又闹小孩子脾气。」恶神似笑非笑地说,「你不就是想知道生神是怎麽破掉生劫的吗?不如抓一个长生村的人问问好了。」
郁危眼睫一颤,终於抬起眸,冷若冰霜地凝着它。
恶神已经从地上抓起了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女孩,问:「覃约?」
本以为把人引到地宫就能轻松除掉这个麻烦,结果没想到对方这麽凶,这麽多人也没能制住。小女孩断掉的脖子歪在肩膀上,身体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怨还是怕。
恶神问:「你是温朝人?」
不知为何,女孩的表情变得格外难看。
「那你应该知道温朝的太子。」恶神不紧不慢道,「那位天生银发的太子,十六岁时就被天道选中授神骨,是天上地下,第一个飞升之人。」
——身披华光,举世无双。
……但是他觉得对方并不开心。
郁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幅羽冠太子图,想得微微有些失神,而後听见恶神淡淡地说:「只不过,这位太子殿下,根本不想成神。而最初天道要他破的,从来不是生劫,而是死劫。」
「这些事没有人知道。」它看着郁危,「不过可以告诉你。」
郁危紧蹙着眉,一种莫名的不安阴云般笼上来,又在下一秒成真。
「生神,是被天道逼着飞升的。」恶神微笑着按住了小女孩的头,「它为温太子造了一个死劫。」
「向来安定的温朝都城,为什麽会突然之间灾病肆虐,没有人想过。偏偏在人心惶惶的这个时候,凭空冒出了一条传闻,只可惜我记不太清了。」
「覃约,你还记得吗?」它微笑着问手边眼神躲闪的小女孩。
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小女孩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铮地一声,郁危猛然抽刀,冷冽的刀锋骤然一亮,带着汹涌杀意,堪堪停在了她眼前一寸。
女孩眼中的恐惧映在刀刃上,望见郁危沾满鲜血丶苍白又毫无生气的脸,此刻却犹如鬼面,无比阴森可怖。他眼也不曾眨过一下,很慢地说:「你知道。」
小女孩浑身一震。
「不是我!是外面传的!」她失声喊道,「是他们说温太子早就瞒着我们飞升成神了,就连那些皇亲贵族,也都因为他而沾光获得了长生的好处!」
「是他们说吃了长生之人的心,就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我们怎麽知道是假的!」
似乎已经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刀。郁危垂下眼,看见血珠沿着手臂滚落,一颗颗汇入刀锋,黏腻丶湿滑,是让他恶心的手感。
话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乱在耳边。
「郁危,你猜会发生什麽?」
他听见自己发涩的声音:「别说了。」
恶神却好像没听见,语气轻飘飘地,继续道:「温朝天翻地覆,一朝沦陷,血流遍地,宫中无人幸免。」
「为了免受剖心之苦,他的父皇丶母后丶血亲,纷纷向他哀求,求他帮自己解脱。」
它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下手中的刀刃:「……於是太子殿下就用刀剑,亲手了结了帝後与族人的性命。」
郁危猛地抬起头,眼底一片红,歇斯底里道:「别说了!!!」
恶神微微歪了下头,语气如常,温和道:「郁危,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我都告诉你了啊。」
「亲眼看着至亲之人死在眼前,死在自己的手里,」它说,「这就是生劫啊。」
「……」
一片死寂。刀尖上滚落的血珠一颗颗滴到小女孩的脸上,她吓得一缩又一缩,显然没有想到曾经任意欺侮的人如今竟然真的掌握着自己的死活。虽然不会死,但也耐不住疼得生不如死,小女孩咬着牙,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道:「是他自己剖的心,没有人逼他,没有人逼他……」
「而且他不是飞升了吗!他现在是生神,这是他必须遭受的劫难,不能怪我们!」她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语无伦次地说,「小歪,你当时不是也在吗?……你是不是怪我们把你关起来了,是不是因为你没能长生……」
她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弱,猛然间对上对方的眼神时,又是吓得一抖,顷刻戛然而止,变得哑然无声。
郁危的声音很低:「都是因为你们……」
「因为你们这种人……」他忽然笑了一声,眼睛却越来越红,「因为这麽无聊的传闻。」
几个呼吸的安静,小女孩瞪圆了眼,不停地向後挣扎退去。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了一线被忽略掉的头绪,她一怔,紧接着,表情变了变,毫无预兆地对身後的族人大喊道:「他和生神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