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停在孟白惊愕的神情上,忽地露出一个违和的微笑:「他说的没错。」
如同被惊雷劈中,孟白喉咙发涩,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道:「病劫……真的是孟家引来的?」
他说话已经没了从前的底气,甚至慌乱发虚。孟凛脸上挂着纹丝不动的笑,温和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了。这些都是家主的意思。」
「你也知道,家主到了修炼的关键时期,孟家要更上一阶,就需要更多的供奉,这个村子正合适。」他眼底闪着讥诮的光,「要是他们配合,也就不会有这麽多事了,供奉交上来,孟家自会庇护村里的人。」
「可是那个姓木的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几次三番都拒绝了。本以为村里有劫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来求助孟家,没想到,数十年过去,这村子竟然都没事。」
孟凛扭头看向祠堂内满桌的牌位,冷笑起来:「——那就只好让它出点事了。」
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孟家将病劫引到村里,然後派孟凛消除病劫,拯救村民於水火,让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害了全村的凶手感恩戴德丶深信不疑。
这就是孟凛来这里的目的。
孟白被他的样子镇住,陷在真相带来的震惊中忘了反应,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喃喃道:「假的吧……如果是这样,你为什麽会同意我跟来?」
闻言,孟凛收回笑容,阴沉地扫了郁危等人一眼。
「本来只是一个小任务,毕竟家主给了我破劫之法,还提前派了宋清长老在这里与我照应,而我只需要做个样子,将病劫解决掉。谁知道宋清死了,还多出了一些棘手的人。」
他捏紧了手里的纸人,绷紧的神情忽而又舒缓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过没关系。把你们在这里解决了,破劫的功劳依旧是我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起手,狠狠撕下了贴在纸人上的定身符!
祠堂里忽明忽暗的烛火安静了一秒,仿佛凝固,紧接着,犹如狂风搅动,骤然翻涌起来,哗地全部熄灭下去。
极端压抑不详的气息从原本无害的纸人体内缓慢地渗漏出来,一抹阴郁至极的黑气瞬间缠绕上纸人的身体,浓重的异香弥漫,咔嚓几声,它有些迟钝地抬起手来,就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动了一下手指。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想像,孟凛眼里难掩惊诧之色,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但很快,愕然又转为狂喜,他高声命令道:「杀了他们!」
出乎意料,纸人依旧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孟凛脸上难以控制地露出了焦躁之色,厉声道:「你不是孟家的纸傀儡吗?!我让你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纸人忽地扭过头。纸做的脖子发出一声扭折的咔嚓声,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笼在阴影下,变得有些悚然的邪气。
意识到事情超出了控制,孟凛遽然睁大眼睛,飞快地去摸怀里的护身符。然而还没来得及捏符,纸人的手就已经落在了他脸上,鲜红的蜡油深深往下一划,从额头蔓延到下颌,猩红的一线。
——封。
一片死寂中,有人轻轻开口道:「……封灵。」
郁危猛地扭过头,看向说话的人。谢无相视线停在孟凛脸上,神色如常,但声音微沉:「那东西已经学会了封人灵识。」
灵识被封,对於修道之人来说,相当於失去了反抗之力。即便有符纸也成了徒劳。孟凛身形一顿,手从衣服间滑了下来,脱力垂到身侧。
他只能不甘地眼睁睁看着纸人一步步逼近,然後伸出手,按在了他因惊愕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黑气从口鼻疯狂地钻了进去,孟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而纸人则一点点乾瘪下去,到最後,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彻底没了反应。
孟白表情难看地目睹了一切,中途颤抖着想要冲上去,被谢无相一把拦住了。後者道:「再等等。」
他用力挣了挣,竟然没挣开对方的手,情急之下愤怒喊道:「你要我看着我师兄送死吗?!」
谢无相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孟白被看得下意识打了个颤,只不过下一秒,那种错觉一般的压迫便消失无迹,谢无相又摆出那副礼貌又无所谓的态度,淡笑道:「你去也是在送死。」
说完,他一松手,当真不管了。反倒是孟白蓦地冷静下来,不再动作。
突如其来的转变发生得迅速而悄无声息。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纸傀儡沦为了一叠一动不动的废纸。而它身边,孟凛缓缓地抬起头来,随着动作,脖颈关节发出脆响。
他看上去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陌生的五官时,甚至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笑容。
这场景太骇人,最胆小的邵挽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几步,紧接着被人按住肩膀,拉到了身後:「躲後面去。」
他扭头看见郁危的脸,激动道:「师哥!」
这反应倒是没有料到,郁危还以为对方在看了木朔的字後会对自己避之不及,於是动作略微一顿。
只是须臾的意外,他便恢复如初,把邵挽塞到了後面。
被附身後的孟凛还在探索这具新的躯壳,郁危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静下来应对眼前这个棘手的麻烦。
孟凛这个人不足为惧,只是附在他体内的那个东西有点麻烦,黑糊糊的一团,上面爬满了数不清的肿泡,简直像是发脓腐烂的一个恶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