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道不敢。
贾元宝搬来椅子,木嵩推让之後,从命坐下。
「皇兄走了,朕悲痛万分。」泰和帝道,「可是一旦动起兵戈,伤的便是国体。当下太平气象,便要一去不返。」
「陛下所言极是。」木嵩接话道,「北真兵强马壮,而我朝文气鼎盛,武力却不足。一旦大动干戈,必定元气大伤,陛下为民考虑,乃是社稷之福,更是生民之福。」
「木相公明白朕。」泰和帝的语气软下来。
木嵩适时接话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兵伐,不可动。」
「从前有先帝在,北人认为我朝投鼠忌器,不会怀疑我们有北伐之心。」他替泰和帝将心中想法道出来,「如今先帝一走,难保他们不会怀疑我们有动兵之心,从而抢先下手挥兵南下。」
「依相公之见,当如何?」
「既如此,我们便应先行表示诚意,让他们打消顾虑。」木嵩想了想,道,「依臣愚见,不如仿照古法,派公主和亲。北真见我朝愿主动结秦晋之好,自然会打消疑虑。两国便可如从前一样和平相处。」
「木相公之计甚好。」泰和帝犹豫道,「可是朕子嗣不昌,如今膝下只两个女儿。一个尚在襁褓,另一个不足九岁,远不到能和亲的年纪。」
「何须真正的帝王之女。」木嵩道,「古有昭君出塞,乃是从汉帝後宫之中选一合适女子,赐与公主身份,嫁去别国罢了。」
「若要避免北真不满,陛下大可以嫡亲公主年岁不足为由,从近亲宗室中选一适龄女子,封为公主,送去与北真和亲。」
……
黎明之前,是天色最暗的时候,一个玲珑的黑色身影如飞燕般轻盈地在安宁郡主府的岩壁间飞走,悄无声息地落至主人起居的醉翁园。
此人进入一间一等女使单独居住的卧房,剥掉蒙脸的黑布,露出一张稚嫩的女孩儿面庞来。不是与黛儿一同侍候在木良漪身旁的小侍女青儿,又是何人?
而未点灯的卧房中,木良漪已静静地等候在此。
青儿熟练地附在她耳边,将带回的消息说与她听。
说完之後,便如往常一般径自去换衣裳了。
木良漪听完消息之後习惯静静地思考一会儿,青儿利落地将脱下的夜行衣藏进衣柜後面的暗格里,看到床上已经放着一沓叠放整齐的衣衫,便知是木良漪来到这里之後为她准备的。
青儿微笑,凭着好眼力,抹黑快速将衣裙穿上。
系最後一根衣带时,她发现了异常。
「姑娘?」她快速系好,回到木良漪身侧,「你怎麽了?」
今夜带回的,是在北真为质十年的嘉宁帝身死的消息。
她出生长大都在江南,旧都陷落的时候还不到两岁,所以对於这位曾在旧都做过皇帝的人,她没有什麽特别的感情。况且谁都清楚,这位皇帝这辈子是没可能回来了,对大周的朝局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对他们姑娘要做的事也几乎没有影响,所以她只当是寻常消息给带了回来。
木良漪伸手,拂去藏在黑暗中的泪痕。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什麽异常:「没什麽,就是想起一些旧事。」
「什麽旧事?」青儿对死了的皇帝不好奇,但对自家姑娘所有事情都很关注,「我能知道吗?」
「不过是幼年发生过的一些小事罢了。」
那早已死去的记忆,忽然如一片枯草逢春生发,涌现在木良漪的脑中——百花争奇斗艳的花园丶成群的宫人丶镌龙镂凤宫阁丶丁零当啷的拨浪鼓丶牙牙学语的小外甥……还有脾气温和的年轻帝王,以及温柔美丽如神女的长姐。
嘉宁帝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也是疼爱她的姐夫。
第7章贾楼
嘉宁帝身死的消息被封锁住了,反而是要送公主去北真和亲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民间。
「宫里现有两位公主,大公主为皇后娘娘所出,今年九岁,二公主为贵妃娘娘木氏所生,去年冬月刚满周岁。就算是陛下想送亲生的公主和亲,也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贾楼街上,刚看完一出戏的木良漪与萧燚并肩走在行人熙攘的闹市上。
萧燚穿着惯常所穿的男子袍服,乌发高束於头顶,不饰簪钗,只用与衣衫同色的发带绑着。
木良漪上半身隐在帷帽里,露出天水碧宽袖与海天霞内衬的袖口,外袍上零星点缀着银线绣成的竹叶纹,如露珠衬於绿野,似残星散於天穹。裙幅是二者间色,腰间细带与内衬同色,其上缀珠,随着步履在暮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脚踩白底绣竹叶纹软鞋,莲步轻移,裙裾微摆,步步婀娜。
萧燚控着步子,让二人始终并肩。
黛儿在府中养病,只青儿跟着。再往後两步,是在家里实在无聊而死缠烂打跟过来的金甲与铁衣。
「到了。」木良漪驻足微微抬头,引着萧燚看向前方的酒楼——贾楼。
京师的酒楼大多在门脸上颇下功夫,往往扎缚漂亮醒目的五彩迎宾楼门。眼前这座却不一样,只一个牌匾,牌匾下头两扇木门,不熟悉的人大约会觉得误入了哪家私宅。
两人并排迈进去,萧燚的心思只在酒楼的门面上停了一瞬,又转回木良漪刚才没说完的话上面:「你接着说。」
进门之後,是一条长百馀步的长廊,隔开南北两个天井。每个院中又有小的走廊,沿着呈「口」字形排列的小包间。酒楼共三层,二楼三楼与下面结构相同,另设飞桥,各自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