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见不得府中批红挂彩,待上元第二日一早便命人将那些挂缀尽数摘了。
十五过後便又应景的下了一场雪,将园中将化的积雪覆了一层,自睡梦中醒过来的江观云闻到了几许雪粒子味儿,虽感微凉却比那薄荷还要醒脑。
难得今晨醒来没有被人蛇一般缠身的感,细听动静似身旁早就没了人,那素来喜欢睡懒觉的唐薏不知去向。
他独自在榻上等着,直到几个小厮来伺候他出恭换衣都没再听到唐薏的任何消息。
在脑子里设想了百种可能,以她的性子该当是出去玩了,可是睡不到日上三竿又不太像她的作风。
这一思忖便到了午时,当然,江观云现在对时辰全无概念。远远便听着门口似有说话声,细听又很像她,唐薏的声线十分特别,声线细高又清澈,人群中很好辨认。
不多时,房门声响动,最先进门的便是唐薏,只是不晓得她在招呼何人,「快进来!」
近些日子二人日夜在一块,分离时不多,即便她行去亦有方,如今消失了半日,免不得让江观云多心,想着她是不是又惹了母亲不高兴,又将她人扣在了佛堂。
语气中觉着她似没受什麽罪,声调一如往常欢快,他那颗胡思乱想的心才算放下。
「这屋里还怪香的。」——唐薏身後紧随了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皮肤透着健康的黑,身量高大健硕,着一身赭石暗纹棉袍,腰上还别了个麻色布包,入门後猛吸了一鼻息,见榻前正搁了笼碳,搓搓掌心便伸过来烤火。
樱桃将房门合上,尽数寒气隔绝在门外,「雪路难行,公子受冷了,我去沏壶热茶来!」
青年抬了抬手,不拘小节一笑,爽朗之气与唐薏如出一辙,「麻烦了!」
「你快些过来。」立春早过了,可突如其来的一场倒春寒杀得人措手不及,今日外头看碧天艳阳,可北风吹得人脚不住脚。奔走一上午,唐薏的织锦棉袍也被吹了个透。雪粒子被风吹挂在丝锦线上,一进门便化瞬间化成了水珠,她拿在手里抖了一抖,这才腾出手来拉扯青年。
青年贪暖,不愿离开火笼,却还是被她拽着胳膊行到内室来。
陌生男子入人内室是十分失礼的事,在听到有人进房的刹间,江观云先前等到唐薏的那点欣怡便被警惕所替。
此人声线陌生未曾听过,不知是何方神圣。
「你过来瞧瞧。」唐薏将青年推至榻前,一双黑亮亮的眼巴巴的望着青年。
青年弯了弯身子,细细看了江观云的眉眼後指指点点,一如洞房那日初见江观云的唐薏,「他就是江观云呐?」
「你来给他把把脉,看看还有救没有。」唐薏按着青年的肩,将他按坐到床边,自己则蹲在一旁。
青年明显有些不情愿,「你一大早跑到医馆来找我就为了这事儿啊,不是说京中的名医都看遍了,皆说他醒不过来了吗?」
「京里的名医看过了,可是京外的还没看过几个,说不定你有法子呢!」自打年前三位老者顶着一路风雪来京看望江观云,唐薏心口便似塞了个不易消化的年糕,不上不下一直堵在那里,跃跃欲试想替他做些什麽,或明知无用,可还是将他那在名医手底下学徒的兄长刘丰年给拉来了。
刘丰年是养母钱氏的亲生血脉,少时在乡间也同一位赤脚医生学过两年医术,後那位赤脚医生意外离世,这条路便断了,入京後经了唐薏生父唐大人的引荐才拜在现在师父的门下。
「这不是纯扯淡吗,不成不成,」刘丰年想也没想一口否决,这无异於病急乱投医,「你不是说我老师也给他瞧过病,亦是无法,怎的我这才入门的便成了?」
「哥,你来都来了就给他瞧瞧吧,万一你天赋异禀将他给治好了,你可就一战成名了!往後荣华富贵丶美人香车那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再提起京中名医,你刘丰年便是头一号!」
唐薏攥着刘丰年的袖口画饼,虽是胡话,但是说的刘丰年眉开眼笑,这样的梦他不是没做过,但是为今尚早,还是没影的事儿,拍着胸口竖起拇指指向自己,「刘稻花,你哥我功成名就是迟早的事,可是你让我治这个活死人,那不是强人所难嘛,我又不是神仙。」
自打归京,唐薏便改回本名。刘稻花则是养母捡到她那年顺着刘丰年的名字替她取的。归京後便鲜听人叫这个名字子,而今乍一听,竟觉着回到了从前,倍感亲切。
一声刘稻花,这般乡气出乎江观云的意料,他默然发笑,竟如何也不能把唐薏与那金灿的稻花联系到一起。
「你又不是头一天学医,你不是从前跟咱们村里那位学过两年吗,这位老师的本事不成,保不齐先师的不凑用。」
提到过往先师,刘丰年皮笑肉不笑,「那是哪门子郎中,自称擅长针灸,十个人找他去扎,九个都好不了,最後将人扎得口歪眼邪被人打掉两颗牙,心灰意冷改行去做了兽医。」
当兽医又觉着不过瘾,便效仿神农尝百草,最後误食毒草死在了山里,被人找到後,身子都凉了。最後还是刘丰年念着两年的师恩将人埋了。
提到这位郎中的光辉业绩,兄妹二人同时沉默,气氛尴尬。
可若不试唐薏总是不甘心,脑海里尽力搜刮着那位郎中的本事,「不过他早年不是将一个将死之人治好过吗,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说是有这麽个人,可又有谁见过?我那位师父嘴上没个把门的,整天疯疯癫癫的,他说的话随便听听也就罢了,你还当真了。」
刘丰年对那位先师的感情很是复杂,医术乱的一塌糊涂,可是为人良善,待他也算不错,只是口若悬河,恨不得将满村的牛都给吹死。
又是片刻沉默,虽唐薏一言不发,可是眼中明显充着不甘,拇指尖儿轻轻抠着食指指腹,目光覆到江观云的脸上,明明他只留一口气就这样终老也碍不得她什麽事,但她就莫名觉着这人可怜,星点的可能性她都想替他一试。
以己度人,她大胆猜测,若是他的话,是不是也会做此选择。
这对兄妹是有十足的默契在的,虽不是亲生,但唐薏眼珠子稍一动刘丰年便知她心底事,知她若不试便没有放弃之心,於是又犹豫着改了口风,问道:「稻花,你怎麽突然想起来要给他医治了?」
这活死人看起来没有什麽特别,即便昔日风光如今也全然不在,对於妹妹的心思,他有点捉摸不透。
「哥,你记得吗?」唐薏突然抬眼,黑亮的眼珠有些润意,「咱们小时候最穷的那几年,娘为了贴补家用,在园子里种了些菜,带着咱们去县城集上去卖,可才到了那便被人将菜抢走丶丶丶丶丶丶」
连唐薏都记得的事刘丰年怎会忘记,她只提了个开头,他便记起了全貌,年少时吃的苦历历在目,明明都是辛酸事,他却仍强颜欢笑假装风轻,「抢咱们菜的是那县里的地痞,他仗着县令是自己的姐夫便肆意欺负人,想要欺负咱们娘不成,便抢了咱们的菜,我冲上去和他撕打,却反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丶丶丶丶丶丶」
「那天他们说要打死你,我和娘快要被吓死了,还咬了其中一个人,」唐薏突然苦笑,笑里竟掺了潮湿,「那人反手便给了我个耳光,当时我那只耳朵都听不到声音了。好在後来恰遇一位姓曹的知府大人微服出巡,当街将县令的小舅子给捆了,还拉到堂上打了二十板子,还了咱们家一个公道。」<="<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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