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梁靠在门边,没听话,食指勾起脖上的金链,来回滑动两下。
一双眼睛又在徐运墨身上攀爬,从下往上,似乎要寻个空挡钻进去,由内而外将他整个剖析干净。
被这道视线盯得痒,徐运墨重申一遍,“你好走了。”
“火气太大,容易影响身体,我店里煮了绿豆百合汤,清热去火,徐老师要不要喝点?”
顾左右而言他,何尝不是一种亏心的表现。哪怕在外人面前装得再妥帖,待他多少礼貌,徐运墨也能看出,夏天梁与他一样,打心底不喜欢自己。
不是一类人,来往无益。夏天梁这条泥鳅,湿手难抓,多同他纠缠,最终只会跌进水里。
徐运墨抬手,指向门口。
夏天梁不怒反笑,走时留下一句,有空过来吃饭,徐老师肯来天天的话,我不收你钱。
两盒熏鱼、两张购物卡,面对夏天梁的好施小惠,徐运墨总是无动于衷。对方一身市井小民习性,以为付出一点蝇头小利便可笼络人心,就像天天饭店的酬宾优惠,现在看着热闹,不过一时假象,等过去了,不知能留住多少客人。
撑不撑得住半年都是问题,反正他不看好。
忍过这段时间,或许烦恼自会消失。徐运墨隐隐听见隔壁的热闹声响,不愿多待,今天周六,下午他在静安少年宫还有两节书法课,理完东西出去,迎面是天天饭店的玻璃门,里头仍是坐满。
徐运墨目不斜视,走出99号。
远离天天,辛爱路又恢复到熟悉的状态。下午时段,路上出没的行人大都头花白,依靠拐杖或助步器行走,个个步缓慢。经过沿街的几家商铺,水果摊无人看管,烟纸店大门紧闭,维修铺空关,整条马路散出如遇缘邨居民一般的沉沉暮气。
这景象让徐运墨感到安全。
到少年宫,排在前面的油画课还未结束,徐运墨拐弯去休息室。他进门,遇上几个老师在里面闲聊,见到徐运墨,话题戛然而止,与他道声好,互相看看,默契地找个借口走了。
徐运墨坐下。他不是社交场合受欢迎的类型,大多数人站在他身边,时间一长,只会觉得透不过气,不如早点离开。
比起明明不喜欢还要往他身上硬凑的人,现在这样,反而舒服得多。他按着眉骨,手机突然闪一闪,提示收到信息。
墨墨,从莫干山回来了伐?有空的话,来家里吃顿饭好不好,妈妈想你了。
徐运墨停了片刻,回复:他在我不去。
你爸去杭州了,下个月才回。
忙,有空再说。
那边仿佛也明白,不再打扰。徐运墨关掉屏幕,闭目养神。
到点上课,他推门出去。走廊挤满了下课的小孩,奔来跑去,泄着用不掉的精力。有个冲得太快,经过徐运墨时,差点撞上他,被一把抓住。
徐运墨将人扶稳,“不要跑那么快,会摔跤的。”
好心提醒,但声音过于冰冷,冻得小孩一哆嗦,不敢再造次,低头灰溜溜走了。
进教室,原本吵闹的学生见到徐运墨,瞬间安静,一双双眼睛扑棱扑棱看向他。徐运墨习以为常,让他们将毛毡铺好,准备上课。
一堂课堪比罚坐,小孩们端坐到屁股麻,下了课飞快散开。过不多久又换一批,照样活泼泼来,见到徐运墨就不敢吭声,小声喊老师好。
两节课结束,徐运墨留下收拾。门外有人伸头张望,兴趣班的负责人见他还在,假装天南海北说两句,半天才入正题,大意是暑假过去,来上课的学生少了许多,徐运墨在少年宫有书法和国画两门课,要是下个月他的国画课还不能满数,可能面临取消。
少年宫属事业单位,大部分教职工都有编制,徐运墨没有,他是退休教师介绍来代课的,只在周末来顶两天班,费用以课时计。
与舞蹈乐器相比,书法国画不是热门,排课本来就少,再砍掉一门,这份兼职收入堪忧,但他也没争取,不是为钱弯腰的性格,只平静将笔筒墨碟冲洗擦干,说知道了。
负责人有些过意不去,“徐老师,你课上得认真,就是这个教学风格,确实有点……有好几个家长和我反应,说你太严了,他们这些小孩过来,培养兴趣为主,顺便陶冶陶冶情操,不是为了成为什么大画家大艺术家的。”
“那别花钱过来上课了,回去开个视频跟着随便涂涂,也能陶冶情操。”
负责人哑口无言,叹道,看之后的情况吧。
地铁回程,徐运墨在心中算账,待出站,这笔账得个负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