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程羽西只是忽然心血来潮地随口一问,完全不会是这样讳莫如深的态度。
换做别的日子,吕知行大概打个哈哈就糊弄过去了。
可他偏偏在这一天问他。
偏偏是生了惨剧的这一天。
吕知行不想自欺欺人,他不得不痛苦地去确认所有的可能性,哪怕里面有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种,
程羽西咬住了下唇,犹豫了又犹豫,最后很深地吸了口气,抬起眼睛直视吕知行说:“我想起来了。”
吕知行的表情仿佛冻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停了几秒。
他的嘴唇颤抖着,不知所措地张了张,最后断断续续地吐了口气,才强行扯了扯嘴角很苦涩地笑了起来。
“完蛋了。小西。我答应过你妈不让你想起来的。这下可让我怎么跟她交代。”吕知行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
他是笑着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里溢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滚成了一串,啪嗒啪嗒砸在了被单上,很重的几声。
吕知行百般努力拦截在心底深处的那池水,终究还是决堤了。
程羽西有些慌乱地抬起手,用手掌擦着吕知行脸上的眼泪,全然没现自己的眼泪淌了满脸。他咬了咬下嘴唇,干脆曲着膝盖爬上了床,一只手吕知行的脑袋扣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缓慢而轻柔地抚摸上他的背。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全部想起来了。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互相依偎在一起,安静地掉着眼泪,把对方的衣服打得潮湿。
夕阳的斜光慢悠悠地爬到了拥抱着的两个人身上,将他们脸上的泪痕照得亮。
夜幕悄然溜进了房间,带进来模糊轻微的虫鸣声。
两个人在静谧的夜色中逐渐地寻回了一些平静,他们挪动身子,靠着床头并肩坐到一块。程羽西的手紧紧地握着吕知行,像是生怕一放手就把他弄丢了一样。
吕知行舔了舔干得有些起皱的嘴唇,缓慢地告诉了程西,在那消失的一整年,他都住在精神病院里。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吕知行的记忆也是稀碎的,像细细的沙,没有丝毫形状,一握就撒了,一扬就散了。
他还记得爬上阳台跟母亲一块坐着。母亲的表情始终很平静,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牵住了吕知行。
当妈妈的手牵上他的时候,吕知行便知道妈妈是要带他走了。
母亲出门的时候一定会伸手牵住他。他们一起手牵手去过很多地方。她带他去他喜欢的地方,带他去买他喜欢的东西。哪怕她自己病得毫无力气,牵着他的手也永远是温柔而坚定的。
从小妈妈就对他说,马路上车辆很多,很危险,要牵手一起走。
吕知行心想,黄泉路上车辆应该也很多吧。
他们并排地在阳台围墙上坐了很久,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
白金色的阳光烘烤着他们的背。高处的风呼啸而过,吹着一高一矮的两具单薄的躯体。
吕知行时常会想,如果不是那天程羽西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房间门口,他也许早就已经成了一抹灰烬。
可是程羽西出现了。
他的出现动摇了母亲的决定。
这个已经很久没有爱过这个世界的女人,在人生最后抉择中选择相信了一个惊慌失措哭泣着的孩子。
她放开了牵着吕知行的手,像是一个郑重的托付仪式,将他推向了程羽西。
之后吕知行的记忆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