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見過了這輩子最好看的油紙傘,他不想、再用的經歷,覆蓋上他記憶里的過往。
青磚屋檐下,沉默的少年在石階上熟練地穿線、上油,一把能反覆撐收三千次不損壞,清水浸泡一整天都不脫骨的油紙傘,就這樣從一雙寬大的手掌里做出來。
阮秋小心翼翼地接過來,不確定地看向他:「是、是送給我的嗎?」
霍揚將那些竹板廢料掃到一片,聽見他的聲音,淡淡地應了一聲。
正當阮秋愛不釋手的時候,霍揚卻頓了一下,把傘從阮秋的手裡抽走。
「?」
阮秋困惑不解地看著霍揚,霍揚旋轉著傘柄,唇角似乎有一朵笑,「我幫你再改改吧。」
這麼一改就一直拖了很久。
直到霍揚從這座小城裡離開,阮秋都沒能再得見那把霍揚本答應要送給自己的油紙傘。
……
「你今天怎麼總是發呆?」
段樾有些無奈地開口,想輕輕敲一下阮秋的頭,對方卻像是被嚇到了一樣突然站了起來,反應之劇烈把段樾都嚇了一跳。
「不、不好意思!」
阮秋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在滿屋食客的驚愕目光里慌張地坐下,絞盡腦汁地為自己剛才的舉動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我、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今、今天川菜館都……」
段樾很顯然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失笑,露出一副耐人尋味的表情來:「我想,也許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阮秋呆呆地看著他。
「我剛才讓人調查了一下。」段樾打開手機,修長的手指調出一個頁面來,用食指輕輕地將手機推到阮秋面前,「你自己看看?」
阮秋看著上面眼花繚亂的數據,下意識地感覺心跳加。
他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但依然是低著頭強迫自己去看段樾給自己展現出的文字與圖表。
在一片白色的暈眩里,阮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愕然地驚立在原地,手裡的筷子應聲掉落,和雪白的瓷碗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您好?您好先生,請問這邊您還好嗎?」
一個服務員樣子的男子,神清匆匆地走到面前,擔憂地看著臉色蒼白的阮秋,「先生,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段樾將阮秋的反應收入眼內,心底輕笑一聲,十分紳士地扶住他,禮貌地將服務員打發走。
他輕輕拍著阮秋的後背,自然而然地端了一杯溫水放到阮秋的面前:「這都是網絡上透明公開可查的數據,霍家確實投資了全城的川菜館,所以——」
他恰到好處地在這裡停住。段樾知道,有些事情讓當事人自己去想去思考,用腦子想出的結果遠比自己苦口婆心地說出來更讓人信服。
大部分人不會關心別人說了什麼,他們更願意看到自己思考出的結果。證據他都找出來了,也都拿給阮秋看了,阮秋看了這些證據,自然而然地會往下聯想……
段樾微微一笑。
也許阮秋聯想到的其他事情,會比自己分析出的更讓人覺得有。
阮秋的面色極具蒼白,甚至可以說是慘白。
他捏著段樾的手機,整個人都在發抖。段樾分辨不出他此時的情緒,但知道阮秋的反應實在是比自己設想過的還要劇烈。
「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阮秋的聲音發顫,「難、難道他、他覺得戲耍我、還不夠多嗎?」
這後半句話已經出了段樾的預期,但聽上去是貶低霍揚的話,於是段樾也並沒有在意。
他只是繼續用一種溫和的手段,想要誘導阮秋向更壞的地方設想,卻不想這時候聽見阮秋喘著氣的聲音:「他、他是什麼時候開始、開始投資的?」
段樾怔住了。
這個問題已經完全在他設想之外。他以為只要證明出今天這場川菜館的幼稚把戲來自於霍揚,阮秋就能明白霍家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顯然,他似乎對阮秋和霍揚之間的事情,了解得還不夠。
他有些驚愕,但面對獵物,狩獵者還是給出了充足的耐心。
「我來幫你找。」段樾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紳士風度,自然而然地想環住阮秋,卻不想對方在驚懼的情緒下突然站了起來,手抖得像個篩子一樣去拿玻璃杯,似乎想通過轉移注意力的辦法來抑制自己的情緒。旁邊的服務員欲言又止地看著阮秋,心驚膽戰地看著他喝完。
頁面加載得有些慢,段樾耐心地等了一會,只看見剛才還起來晃晃悠悠的阮秋現在重變得像個鴕鳥一樣,把頭深深地埋進臂彎,一副非常不安的樣子。
頁面加載出來的時候,段樾隨意地瞄了一眼。他下意識就並不覺得這會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在把手機交給阮秋的時候,他卻突然愣住了。
等等……
這個時間,是三年前?
段樾唇角那一點笑意徹底僵硬住了。
他想起阮秋之前和自己說過的話,霍揚不能吃辣,而阮秋喜歡吃辣,所以自己才和阮秋約好出來一起吃川菜。
如果霍揚存心想攪局,不能吃辣的霍揚又怎麼可能會在三年前未卜先知?
還是說……
段樾看著手機上清晰的時間和名字,突然覺得有些發冷。
霍家投資向來簽署的都是霍揚母親的名字,而這上面簽署的確實霍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