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逸高中就坐落在這些煙火氣的中心,老老實實守著犄角旮旯小一百年。省城人愛熱鬧,卻從不肯讓熱鬧變得有秩序一些,好像周圍不亂七八糟的這熱鬧就少了省城味道。
「未來的各位集團董事長,大學教授,科學院院士,」葉子華舉杯道,「跟小的走一個。」
「屁,」匡寧喝酒上臉,這會兒紅暈染了半邊天,「這不是席工程師葉工嗎?就知道謙虛。」
明揚笑得要死還記得夾紅辣椒吃。
「今天雞絲肉的味道還可以,」他夾完在沈家駿身邊小聲說,「沒放很多油,不噶喉嚨。」
「啊,」沈家駿點點頭,「是可以,有次來油放多了,吃嘴裡全是泡。」
他偷偷看了一眼明揚的酒,發現對方沒喝多少,指不定等下就是葉子華的調侃對象。沉默半晌,沈家駿將自己的空罐替過去,然後利索地將明揚的挪到自己這邊來。
「你喝不了?」他皺著眉問。
明揚真沒想到沈家駿能發現這個:「我不習慣這味道,主要也沒喝過幾次。」
「沒事,」沈家駿小聲說,「喝不了就說,等下葉工跟匡院士來敬酒你就意思兩下。」
明揚挑著剩菜,笑得差點給辣椒油噎著。
你還真就叫上了。
他勉強跟上沈家駿的節奏問:「你很能喝?」
何止很能,沈家駿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打他媽六歲起,家裡那神經病老太爺就喜歡拿藥酒逗他。
孫子有什麼好養的,主打一個活著就行。
「算吧,」但是在暗戀對象面前自己最好手無縛雞之力,「兩罐還是可以的。」
「看不出來啊,」明揚驚奇道,「你喝了沒喝一樣,真他媽牛逼。」
沈家駿對於酒到底能喝多少其實並不清楚。他家的基因很牛逼,媽媽這邊發育很晚,爸爸這邊酒量很大,本以為是兩者選其一的遺傳——畢竟兩者的程度都不符合正常認知,但不巧的是家裡兩個孩子都中招了。
他有個親姐,大三歲,集萬千餿主意於一身,列了十個俊逸中學比仁禮中學輕鬆的案例騙弟弟去考,考上了才說仁禮中學好玩得多。
沈家駿到現在都無法相信自己兩歲時居然哭著喊著「不要跟姐姐分開」。他腦子可能給老姐開洞了,漏風的時候盡說胡話。去村裡的路上老爸說兒子得去山裡打龍,長大了再跟家裡公主住一起——媽的,天殺的,你確定那是個公主。
這就導致很多年後買了塞爾達曠野之息,沈家駿想盡一切辦法穿得像坨大便。他姐學公主在旁邊噁心他,他想打架又不敢像小時候放肆。
畢竟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之間,光力氣就有很大懸殊。
「你是雙胞胎?」好歹暗戀呢,不掌握點軍情怎麼行,「你是哥哥還是弟弟?」
「哥哥,」明揚想起這事就憋屈,「他媽的,我跟你說!絕對是醫生扯錯腳了,絕對是我弟先出來的!」
沈家駿被這咬牙切齒十分惱火的表情逗得想笑:「他像哥哥些?」
「至少比我像,」明揚一邊嘟噥一邊學明帆板著臉,「平時就這樣,看到沒,眼睛跟他媽大潤發殺魚的一樣,毫無感情波動。而且語音語調非常平,好像我上輩子欠他百十來萬得拿命還。
沒等沈家駿說話,明揚迅進入狀態開始學:「哦,嗯,你有病?好,知道了,哦,嗯,好,屁,你神經病。」
沈家駿笑得腦袋痛。
隔壁匡院士就「俊逸中學去年高考跌了百分之五的一本率」展開領導講話,葉工附和,但想到好像只有領導兒子是二本,又慌忙改口說「在俊逸的縱向歷史中,略有起伏是應該的」。
時間沾著酒氣,粘稠而跳脫地向前流動。晚風在窗邊笑看少年們打鬧,好像連她都捨不得走了。
沈家駿作為唯一一個喝了跟沒喝一樣的正常人,好說歹說看了眼手錶,登時嚇得暗戀都顧不上:「我操,還有三分鐘上晚自習!」
明揚一咯噔:「啊?」
「欸!那倆!」沈家駿站起來喊,「上晚自習了院士!」
「我是葉工!」葉子華說。
「我才是院士!」匡寧指著沈家駿糾正。
誰管你!
明揚抓著這倆就往外拖:「錢夠嗎?」
「夠,」沈家駿從兜里掏票子,「我去結帳,你帶著這倆先去門口。」
兩人手腳並用地把葉子華和匡寧搖醒——明揚用拍的,沈家駿用抽的。葉子華在腦漿都抽勻的後勁中清醒過來,終於在陣陣風聲中抓住自己「還是學生」的定位。
「跑!」明揚的秋季校服隨風起落,「還有一分鐘!」
「你——大——爺——」匡寧罵了一串被風吃掉的髒話,「葉子華你咋就不清醒啊!誰他媽席工程師啊!」
「你他媽醒了嗎擱這兒喊!」葉子華揪著匡寧的衣服,衝出小吃街向學校跑,「還匡院士匡院士地吹,吹屁牛皮吹風去吧你!」
沈家駿落後了些,他笑得實在沒力氣。四個少年就好像乘坐了一場徒勞的晚風,到下一個徒勞但必經的站台去。周圍已經沒有俊逸的學生了,只剩下這四個寶才,穿過街口,穿過吆喝,穿過各式各樣溫暖的冷然的快樂的不高興的臉,如炮彈一般飛過十六七歲即將關閉的門。
夜晚很透,透到能分辨頭頂的夜班飛機,閃爍著行燈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