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应蔚闻手撑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细长的弯月,射台上剧烈燃烧后残留的味道似乎直到这一刻还浮在他鼻端。
风从走廊穿过,他头有些隐隐作痛,不详的征兆,想往避风的地方站,身体却赖着没动。
关于金松林当年打了他一巴掌的事,应蔚闻说他不介意,那是他该的,但在金松林心里,俨然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在那之前因着他继父的身份,别说动手,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应蔚闻说过,所以这几年在跟应蔚闻说话时,他总是会适当地把姿态放低。
但应蔚闻说没关系并不是在安慰他,至少在那几年,他是真的觉得他该的。
最早现他跟贺宇航认识的时候应素兰就私下问过他,是不是有意接近的这个男孩子,应蔚闻说是一个学校的,碰巧认识,应素兰就让他把关系断了,不该认识的人碰巧也没必要。
后来是那年金松林在街上遇到贺宇航,喊他来家里吃饭,金柏帆事情的真相被揭开,又在应素兰不断的追问下,前一刻还想着分手的应蔚闻,转而承认了他跟贺宇航的关系,这让应素兰大为光火,觉得他是不正常了才想要用这种方式去招惹那家的人。
她让应蔚闻跟贺宇航分手,并且保证之后绝不再来往,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软硬兼施,应蔚闻一直没有照做,也因此效果立竿见影,他在这一年的年末没有被允许回去。
应素兰的原话是什么时候想通了跟那边断干净了再回来认她这个妈。
金松林这么多年一直努力想要调和他们母子的关系,应蔚闻每年都会回来,把贺宇航买的东西和他买的一起交给他,然后匆匆见应素兰一面,当天就会离开。
因为一年年的,他和贺宇航一天不分开,应素兰的话就始终作数。
一场拉锯旷日持久。
再后来是她生病,金松林瞒着她把应蔚闻喊了回来。
甲状腺癌虽然跟癌字沾边,因为是最常见的类型,且没有转移到淋巴,治愈率很高,但最初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应素兰还是被吓得不轻,那段时间她整个人情绪非常不好。
她再次让应蔚闻跟那人分手,并说这是给他的最后的机会,如果还是不肯,那就彻底断绝关系,她也不会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放任你这么执迷不悟下去,那我还不如死了。”
眼看到手术前一天了双方还僵持着,金松林就来劝应蔚闻,“你哪怕骗骗她呢,分不分是后面的事,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那是应蔚闻第一次产生无法掌控自己的焦灼感,当他被逼着做选择,那种感觉让他想到小时候,被罗鹏他们按在河边,逼着他,要他跟他们一起骂华祎,骂了就放过他。
应蔚闻的回应是一口咬向罗鹏的脖子,咬得他鲜血淋漓,他并不是像对贺宇航说的那样从来没有还过手,只是一次次狼狈倒地在泥泞中挣扎的自己从来也不算真正赢过。
因为他觉得罗鹏说的是对的,华祎的所作所为是那么叫人不齿,而他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从面前经过的早已年迈的贺珣,突奇想,想跟贺宇航开个玩笑。
抛开过去,现实的他们只是一对最普通的情侣,贺宇航会怎么做选择,消息出去的下一秒,他焦急得仿佛天塌了的模样,让应蔚闻短暂怀疑过这人是否真的值得。
后来有一句话应蔚闻骗他了,他说他从来也没有什么不甘心,可那个时候的他明明就很不甘。
他还是没有松口,跟金松林说一次可以,往后呢,难道次次都要靠骗,盛怒之下的金松林打了他一巴掌。
那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打他,对这个继子,金松林一直都很善待,也很引以为荣,可那天晚上,通情达理如他也说不出任何好话,他质问应蔚闻为何如此冷血自私,毫无亲情观念,是不是真的想逼死他妈,逼死他们全家……
应蔚闻回到病房,床是空的,床头柜上手机还在,说明贺宇航没有走远,他立刻朝外看去。
住院楼没有电梯,两边各有一个安全出口,应蔚闻刚既然没碰到他,说明是从另一边下去的,他顺着走廊找过去,脚步声不算轻,停下时,蹲坐在楼梯拐角的人却没听见。
应蔚闻朝下看,渐渐松了口气。
明明是身高跟他一样的人,团坐着的样子看上去却是小小一只,凸起的脊椎从薄薄的病号服下透出来,骨节清晰如同珠串,这让应蔚闻再次产生那种强烈的,想要抱一抱他的欲望。
记忆里有道更小的背影被翻了出来,那是八岁的贺宇航,抱着胳膊的模样也是小小的,那天他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里给他的朋友打电话,边打边哭,说是被妈妈骂了,委屈得眼泪直掉。
打完他蹲在马路边,等他的朋友来找他,小小的一张脸上眼泪鼻涕多到流不完,可能是真的委屈,止不了三分钟,又要开始哭下一轮。
再一会他的朋友过来了,跟他说了什么,很快又把他哄好了,跟人勾肩搭背,说着要去哪哪玩。
那不是应蔚闻第一次见他,华祎去世后没多久,应素兰就带他来过这儿,当时贺宇航还很小,被人抱在手里,白嫩的模样很有后来年画娃娃的潜质。
那是应素兰最为纠结的一段日子,一方面她答应了华祎不会为了他的事找上这家人,一方面又咽不下这口气,总想为他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