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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1页）

“又这么巧吗？”楚媛见林牧峥探头出来，夜深了，路灯下昏暗的脑袋在车窗外摇摇晃晃，吊儿郎当的，楚媛恍惚间想起了十多年前，也是这样昏暗的路灯下，骑着自行车的男孩，摇头晃脑，但是眼神异常坚定，他扭过头对路边站着的楚媛说：“让我载你一段吧，就一段。”

“让我载你一段吧。”林牧峥收起刚才放肆的表情，眼神又认真起来。楚媛差点以为自己穿越时空了。

林牧峥显然是故意的，楚媛记得的一切，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并且睚眦必报。

此刻楚媛忽然心软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夜太深了，人容易变得柔软，还是那一刹的眼神触动了她内心深处一直没再敢打开过的魔盒，楚媛立在那，顿了顿，然后扬起嘴角说：“好啊。”

“去哪儿啊美女？”

“百丽宫，谢谢师傅。”

“哟，小姑娘这么晚一个人去看电影啊，很有想法嘛，但是不安全。”林牧峥一边说着，一边还刻意把脸凑过来，像是猥琐的专车司机要打小姑娘的主意。

“我不是小姑娘了，老师傅。”她确实不是，她是正儿八经一个刚离异的中年妇女，经历了这么些人，哪里还有小姑娘怕夜路的那种胆怯。

“诶，你别说，我想起一个更棒的影院，你要不要去试试？老师傅请客！”林牧峥应该真的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歪主意，他兴奋得刘海都快要飞上天了，整个人眉飞色舞，眼神里全是期待。

他怎么还能这样像一个男孩呢，楚媛内心流过汩汩暖流，分隔了十多年，大家都长大了，长老了，变得要么油滑，要么老成，要么消极颓废，要么故作聪明。但是林牧峥笑起来的那一刻，时光仿佛直接回到了18岁，阳光洒下来，球场上一群男孩子挥着汗水奔跑，嘶吼，白色的长腿袜全是污污黑黑的，很难想象要怎么才能洗干净。林牧峥疯狂冲到对方禁区，一脚猛射，打进对方球门的斜角，全队欢呼雀跃，林牧峥转头就跑，一直跑，跑到他能清楚看见场边楚媛表情的位置，卯足力气跳了像是有两米高，一边跳一边对楚媛笑，16颗牙齿都不够表达他的快乐。

车身一直行进，穿过马路的一盏盏明黄的路灯，楚媛望着林牧峥的侧脸，就像坐上了机器猫的时光机，如果回到那个时候，一切都那么美好，妈妈，林牧峥，林又霖，张诚，高中，校园，英文阅读报纸，足球和冰淇淋……

林牧峥见楚媛没有回音，当她是答应了，兀自将车掉头开去了他说的地方，上了大道之后才扭头去看楚媛，怎么已经默默无声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林牧峥慌了神，紧急把车停在路边，打好双闪，揭下安全带去拿后排的纸巾。

“怎么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哭。

“我想起妈妈了。”话说一半也算不上撒谎。

举在半空的纸巾没有被接过去，林牧峥索性上手帮楚媛把脸上的泪水擦了擦，知道她一哭就爱流鼻涕，林牧峥再抽一张纸，两个手指隔着纸巾捏住楚媛的鼻子，好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一切都是肌肉记忆，楚媛习惯性地，不动手不动嘴，用力擤了擤鼻涕。

回过神来现不对，楚媛又接过鼻涕纸，扭头看窗外。

“电影还想看么？”

“看！”

楚媛收拾起眼泪和回忆，总归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回忆，伤心，哭泣，人才会慢慢好起来，痛苦本身也是人恢复的过程，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她明白这个道理，她深信这个逻辑。

汽车开到了偏郊区的一个地方，周围荒芜，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了不起的电影院。百丽宫已经是市里最好的影院了，热衷于看电影的楚媛非常清楚这件事。

小路上左拐，再顺着弯道绕行大半圈，终于到了一个室外停车场的入口。楚媛抬头看头顶上的灯，半弧形的彩色灯串和霓虹灯管拼出“汽车电影院”的字样。

她斜眼看看林牧峥，感受到楚媛睥睨的眼神，林牧峥没有转头，一边伸手给窗口付费，一边说：“我在美国那几年时间太多，跟风看那个北京爱情故事，看他们去汽车电影院，很新鲜，想回来也去体验一下。结果这么多年，也没约上人，就这么忘记了。”

这么多年，还能约不到一个人看个电影吗？

“最次不还有张诚陪你吗？”

楚媛想起今早看见林牧峥还有一间客房，问他怎么不把自己放在客房睡，原来是张诚前两晚都在他家大醉不归，客房被睡得又脏又臭，连林牧峥自己也不想睡。

林牧峥回国这些年，要好的哥们儿不少，但张诚依然是他最看重的兄弟，虽然两人的生活轨迹完全相去甚远，也一点不影响两个人做好基友一辈子。

“张诚，他你还不知道，他屁股上长刺了，哪里都坐不住。除了林又霖，他不可能陪任何人在一个地方安静坐上两小时。”

所有人都知道张诚对林又霖是怎么回事，他们说着这些别人的事，顺嘴一溜，不觉得有任何避讳。

楚媛默默一笑，的确是他。

窗口检票员录入好相关车牌信息，把今晚通宵电影场的清单和操作说明递给林牧峥，一同送过来的还有一支玫瑰花。

是啊，都谁会来汽车电影院，稍微想想也能读出里面的暧昧成分。

林牧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随手把花放在楚媛身上，开车进去找位置。

国庆假后，车不算太多，林牧峥知道楚媛爱看电影，找了一个比较正中的好位置，按照说明手册把收音机音频调好，正对面的大屏幕正好刚开始播一部暑期档刚上映的港片，粤语版的，据说很精彩，楚媛还没来得及看。

林牧峥把天窗打开，像在星空下看露天电影，又怕夜深了楚媛会冷，继而打开楚媛座位的加热器，才终于能安心把眼睛挪回屏幕上。

楚媛心情已经收拾干净，这么好的环境和电影，总算也让她在两个小时里，忘记自己的日子，去别人的故事里放放空。

期间卖小吃的人路过车窗，两人买了一盒爆米花和一袋薯片，默契地把两样东西倒进讨来的食品袋里，用力摇一摇，满足地吃起来。

这是林又霖明的吃法，高中那会四个人经常去看电影，吃爆米花觉得甜腻，吃薯片又觉得咸。林又霖说咸甜一起吃最好吃，于是明了这种天才吃法。偶尔张诚恶作剧，会把油渍渍的豆腐干也藏进去，吃到一手油的林又霖气得不行，反手把油渍擦到张诚的白衬衣上……

回忆太多也不是好事，每个细节都可以牵扯出一连串的星星，对比之下现实又苍白又清冷。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