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晃与江楚并没有直达无崖城,而是在赵晃的意思下在婺州兜转了一圈。期间他们去了趟尹启诚所治,得知人并不在府上,才启程无崖。而这一转悠,已然又是十多天了。
无崖城坐落在婺州最西处,与其他各城县基本隔绝,彼此之间是很长的山路。
泥石被马蹄带翻在地上磕磕绊绊滚了几圈。车轮在大大小小的石缝间歪扭,不时还蹦飞块小石子。
江楚拨开帘子往那密林山坡上望去,又合了帘子,随口嘱咐一声让赵晃在里面坐好,自己屁股一挪身形一转窜到了车外,坐在了御者身边。
清晨山里的湿漉气似乎没有江楚想的那么重,反而,他觉得整个人都被闷在了被子里一样,捂的他难受。
“府主您也察觉到了是吗?”
“总觉得不太平。你只管驾好你的车。”江楚侧着身子耷拉着一条腿,把路上在城内打铁铺子里随手买的长剑搁在身边,用耳朵去注意着两侧山坡上的所有动向。
他想了想,突然对身边的人问道:“你有带纸笔吗?”燕子随身带纸笔,是习惯,但江楚还是要客气问一下。
“回府主,带了。但是这地儿偏,而且离我们的分点很远,没有培养的信鸽,很难传信。怎么了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王上跟我说——”江楚把话说到一半,双耳听着山上簌簌的声音,又面无表情盯着前方,而后道:“减缓行。”
金石声钻进了他耳朵,他断定前方有战。事情果不出其所料,两个少年加一个马上的中年人,四车粮食,周围数十个山匪,还有地上横七竖八的两伙人——官兵与山匪。
江楚让人停了马车,劝架不如作壁上观。
季、陈、尹三人虽然想到了夜间进,但他们忘记了这去无崖城的山路有多长,低估了山匪们的眼线有多少。
而现在,四辆马车只剩他们三人了。
赵晃轻轻拨开了前帘,看了眼前方局势,这无崖城荒灾立马便有了前因后果
季平尘架住身前的大刀,剑刃一转侧身劈开旁边挥来的刀,自己又扬手挑剑划伤一人后背。他察觉身后砍来的大刀,将剑身挡于后背,却不料对方力劲过大,直接将自己震的向前倾倒。
他向前努力稳着身形,却见又是一刀向着他腰腹横劈而来。他左脚点地右脚侧蹬旋身避开,却不想攻者顺势扫堂一腿,直接让他失了重心向地面栽倒而去。
他身子在空中一旋,剑锋挥挑地面,如浮花落尘,借力翻起了身子,旋身挥剑“铛铛铛”就是三声砍在又追击来的大刀上,退敌同时借力稳形。
陈丘驰刀势大开大合,一挥一挡应付还算自如。他凌空而起对着一人下劈而去,对手后退闪避,转而挥刀奋力砍去。
陈丘驰架起刀身挡住攻势,不料两人从左右突袭,只能卸力后退。抬眼见对方三人又是同时挥刀攻来,只得再架刀阻挡。可一人力劲抵不过三,身子被震退几步,脚底又在地上摩擦着碎石,带起烟尘。
他微缩的瞳孔中,是对方的刀刃劈头盖脸而来。他单手握刀插入地面,身形倒退的同时扬刀上砍,刀身在那一瞬如烈火轰袭震退敌手,自己则正好靠在了季平尘的背上
二人身子有些不稳,脑袋晕乎,有些抬不起眼。他们的机体如猛兽般贪婪吮吸着一切营养,而尹启诚能给他们的吃食,杯水车薪。
山匪匪叉腰撇脚,鼻孔瞧着那俩人道:“小鬼们,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闲事管到爷爷我头上!爷爷名号‘地青龙’,就是这儿的土太岁!来也不知打听打听,偏偏在我脑袋上动土!不过呢,爷爷我瞧你们还有些本事,英雄我向来赏识,跟着我干,回头也给你俩一个当家的坐坐!如何?”
陈丘驰呸了一声:“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歪瓜裂枣的龟脸,过年镇鬼鬼都嫌弃!还‘土青龙’,我看你连条蛇都算不上!”
“嘿我这躁脾气,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行,成全你们,黄泉路上拜把子去吧!”
尹启诚是个胖子,站在他们二人身边肚子倒是一马当先,拿着把剑对着周围那些山匪。他没武功,但好歹还有力气,不会杀人,但杀过鸡,大差不差,算不上废人。
他用目光死死扎在山匪身上,却开口问身后那二人道:“二位小兄弟,你们与这无崖城毫无干系,却要赌上自己性命,值不值?”
季平尘:“您治这婺州,亲自涉险为百姓送粮,如今同样性命难保,值不值?”
“尹大人想知道答案?”陈丘驰咧嘴笑笑,直起背挺起腰,把刀横架在左臂上,刀身积蓄攻势,隐隐如烈火焚延而上,“此刀,斩不平!”
季平尘扬起嘴角,竖起长剑以指扶上,若飞花绕旋而起,又似尘埃飘忽落定,“此剑,慰苍生!”
二人瞳孔猛然一放,烈火与飞花碰撞交织开来,刀风与剑意相叠,“谓,侠!”
江楚双目微眯,但并不是因为那飞旋着灼烧烈火的花瓣荡开来的气波,而是因为那二位说出的话。他俩那一腔热血的话让江楚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可那曾也是他的心志,一模一样。
他轻轻抬手,内力自指尖迸而出,把那冲来的气波轰了个稀碎。两道气波相撞,一车三人稳如崇山不曾动摇一丝一毫。
尹启诚瞪着大眼喔着嘴,扫着周围一圈圈跟叠浪拍倒的人,旋而轻咳一声换回严肃的脸面。他转身见那俩少年颓泄身子,赶紧搀住了他们。
可季平尘却突然盯着那最后方的马车喊道:“粮食!”尹启诚顺他视线望去,就见还苟活着的山匪举起大刀就要往那一袋袋粮食捅去。可他们都赶不及了。
江楚两指夹着剑柄甩手一掷,长剑似白羽离弦“叮”一声清脆,将那大刀直接震离其手,剑却又受力反馈弹回来,被江楚用手里握着的剑柄一挑剑锋,旋了三圈稳稳插进了剑鞘。
季平尘被江楚宛如提笔挥墨收锋顿挫的行云流水惊震在原地,可当视线真正落在江楚脸上时,眉头微怔——是他?
陈丘驰两步上去砍死了那山匪,结束了这有惊无险的插曲。
六个人三三分开,前后保持着距离,直奔无崖城而去。
四车满粮,一城人命。
江楚站在城楼的飞檐上,眺着这一城荒凉半城难民。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能再看见一次。
他心里没什么悲悯与同情,他只知道,下雨了……
季平尘与陈丘驰跟着尹启诚一起,尽力维持着百姓抢粮的局面。其实他们也很清楚,他们维持不住。
但雨可以。
百姓昂着头,任凭大雨倾倒在他们身上,脸上,一点点汇聚成流,又顺着肌肤纹理滚落。尹启诚站上一辆已经被抢空的板车,高喊着什么。
季平尘与陈丘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笑。季平尘像是感受到什么,回过头去。他见一人自空中落下,踏溅出水花,回眸一眼似天青,平淡而澄澈,又缓缓在雨中远去。
他轻功一点覆雨而去,拦住了黎江楚。他剑锋平抬直指江楚,雨水打在剑刃上被削开了水瓣。
季平尘:“你是何人?”
江楚眉梢一挑,淡淡答道:“至少,不是你的敌人。”说完便抬起步子继续走,却被季平尘起剑再逼。
季平尘:“那日在秋棠坊你作壁上观,不久后衙州暴乱。如今婺州山匪肆虐,你却又现身影。这些究竟和你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