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且慢!”
随着这声疾呼,同时响起的还有车夫长长一声“吁”喊。马车停在路中,车夫出声道:“郎君,有个老婆子拦车。”
贺重玉掀开车帘,眼前这个拦车的居然是之前在陶石坊大闹一场的陶婆。
“贵人走这条路,是要往乌山脚下的磨盘村去么?”
贺重玉拱手道:“老人家想得不错,我们正是要去磨盘村。”贺重玉和刘媪已经打探到,磨盘村附近便可以直接买到她们需要的石料,但这种石料可不可用,还得回郗宁继续试验。
陶婆俯身一拜:“不知贵人可否搭载老婆子一程,老婆子家就在磨盘村。”
贺重玉赶忙跳下马车,将陶婆扶了起来,“这有什么不成的?您小心些。”她搀着陶婆上了马车。
陶婆千恩万谢,她眼角沁红,又飞快地拿手背抹了。
“我年迈体弱,腿脚不敏,赶了半日的路才进了城,要是再赶上半日的路,家里人可就等不及了。”
似乎少有人如此认真地倾听,陶婆时而气急,时而悲苦,将她的事向刘媪和贺重玉吐露了干净。贺重玉这才知道,陶有德占去陶石坊后,扫地出门的不止是陶婆,还有她怀胎八月的儿媳。
“那个脏心烂肺的王八羔子!我相公在世的时候没少帮扶他们家,眼看我相公去了,也没了儿子,居然要把我们婆媳赶尽杀绝。”陶婆抹着泪,骂着天杀的陶有德。
贺重玉腹诽,这还能叫有德?赶快改名叫陶缺德罢。
陶婆骂完堂侄子不止,又骂起陶家的族老,“要不是为着希娘的肚子,只怕我们婆媳俩连容身之处都没了,他们还以为自个儿有多好心呢!”希娘就是陶婆的儿媳,因她怀着陶家的子嗣,陶家族老才拦了些陶有德,让他不要做得太过分,这也是陶婆前两次连抢带骂,才勉强要走一些堪堪度日的银钱的原因。
“唉,老天保佑,希娘这胎一定得是个儿子啊。”陶婆祈祷着,是儿子,儿子才能有帮扶,才能平安长大,长大了才能为他父祖报仇,夺回他家的东西。
陶婆的家不算大,估计是刚搬来不久,和别家村民的屋舍并不靠近。她家门口还趴着一只黄狗,见有生人,黄狗便叫唤个不停,直到陶婆连声叱着,黄狗才耷着尾巴又趴回原先的草甸子。
“家中清贫,两位见笑了。”
贺重玉见这栋茅屋只分了两个房间,推门进来连张桌子也没有,内室和外间之间挂了一卷草席作帘子。贺重玉听见内室有女人的轻咳声。
“希娘!”陶婆焦急地冲进内室,像是和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才掀开帘子出来,连脸色都显得舒展许多。
“家里境况着实……连落脚的地都……”陶婆搓着衣角,&ot;我给两位恩人倒碗水来罢!&ot;
刘媪心中不忍,她温和地握住陶婆的小臂:“不必麻烦,我和孙女本就要来磨盘村,顺手帮忙,没什么了不得的。”
“呀!孙女?”陶婆瞪大了眼睛。
刘媪哈哈大笑:“出门在外,到底不方便,这不,才教她一直做男儿打扮。”
贺重玉暗忖,我可没掩饰过自己是个女郎,只不过凡是看见这副打扮的就默认了我是个郎君,难道我声音真的很像男人?
陶婆不知贺重玉在想些什么,只听刘媪承认,长舒一口气,道:“既如此,请两位来坐坐罢。”
贺重玉和刘媪便跟着陶婆进了内室。内室也仅仅放了一张木床,还有一个缺了腿的小案几作为桌子,屋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陶婆的儿媳就睡在里侧,她现在正上半身靠在床头,见刘媪两人进来,苍白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我听娘说了,多谢两位恩人。”
贺重玉打量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她感到不可置信,这里面居然装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儿。
希娘见贺重玉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个不停,温柔轻笑:“女郎想来摸摸么?”
“可以么?”见希娘轻轻点头,贺重玉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的腹部,慢慢抚了一下,就这一下,她觉得手心下有什么突然跃动。
“这孩子和女郎有缘呢,平时都懒懒的,不爱动弹,现在却动了……”
贺重玉感受到生命的萌芽正朝这个世界探出足尖,小家伙,你也在努力地活着呢,她思忖。
“既然娘子都说有缘,我就把这个送给小家伙,聊表心意!”贺重玉掏出一枚小巧的玉牌,“不是什么贵重的玉,是我自己刻的,留个纪念罢。”
玉牌卧在希娘的手心中,通体润白,唯有中间沁出一点红色,被雕琢成了一簇盛开着的凌霄花。
“真精巧!”希娘抚摸着肚子,“我代孩子谢谢女郎,愿他一生能如这凌霄花一般活得肆意自在。”
陶婆在一旁也笑呵呵道:“是啊,多谢女郎了,要真能生个小子,我们陶家以后就有指望了!”
“哈哈,立业兴家的事,难道女儿就做不得了么!”刘媪朗言。
只是陶婆却苦了脸:“不是老婆子看不起闺女,您二位就坐在我面前呢,我哪能看不起女人?可世道看不起我们,没了男人就得被人欺负,家业都被夺走,要不是希娘有孕在身,我们婆媳俩就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没人管。”
也凭着这肚子,陶家婆媳才有了这一方茅屋栖身。
陶婆恨声:“若是生下儿子还好,若生个女儿,族老都不愿为我们出头了……”
“唉,都艰难啊。”刘媪闻言长叹。
一股郁气漫上贺重玉喉咙,但她嘴唇微动,什么也没说,只解下钱袋,塞进希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