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钦作为白云阁坍塌的直接关联人,已经在府衙住了整整两天,这还是看在他是贵妃生父的份上。
营建白云阁的匠隶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关押在州府大牢里,州府牢狱中从来没有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乌泱泱挤进这么多“嫌犯”,邓刺史为了预防他们聚众生乱,还特地拨了一队州卫严加巡查、日夜看管。
城中流言纷纷,百姓都窃窃议论白云阁坍塌的原因,如此猝不及防,定是天公发怒,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贺重玉冷笑,哪有什么怪力乱神,定是有人暗行诡计!看着赵策一天天上蹿下跳,和耀武扬威的公鸡似的,她已经生出几分怀疑。
想到这个从未被她放在心上,甚至几次被她打得落荒而逃的宗室纨绔,贺重玉深深皱眉,以前见他有这么机警?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塌一座楼?
贺重玉猜测,如果真是赵策所为,他大概是想将白云阁坍塌一事栽赃到她的父亲身上,赌的就是皇帝的仁慈。
若皇帝宽恕,轻轻揭过此事,父亲最多罚奉降职,若皇帝一力追究,即使姐姐圣眷优渥,恐怕也救不了他们一家,甚至他们反而还会连累姐姐。反正不管哪个结果对赵策来说都不算亏。
贺重玉并不想赌天子的仁慈,天子似乎也缺乏仁慈。她此刻由衷地认为,赵家的人都憋了一肚子坏水,赵策根本没想过那些匠隶的死活,贺重玉每次走进府衙,都能听见牢狱深处传来的号哭。
她伸出右手手掌,掌心纹理分明,指节处裹了一层薄茧,修长细白,这只手可以单手拎起一个像赵策那样的成人,如果她再一拳挥出,赵策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一定青红交加……
但她最后深深咽下一口气,即使武力威逼,等来日呈堂证供,赵策可以随时反口,那她动手甚至还会招来祸端。
贺重玉一轮吐纳,抚平心绪,沉沉走入刺史府……
“作画?你说画就能画出来啊?”赵策不屑,手里扇子一合,啪地指向贺重玉的面门。
贺重玉不理会他的无礼,手掌侧锋推开扇柄,走到邓刺史面前,言语恳切:“刺史若不信,尽可召人询问,小女所言非虚,我有把握能画出来!”
“不必召人了,我早有耳闻,夫人早前更是多番赞许,贤侄的画技我是拜服的——”
邓刺史话锋一转,“可怎么能凭空作出贼子画像呢?那岂不是无中生有……”
“所以请邓刺史即刻查问城中守卫、更夫,还有牢中那些匠隶!”
胡由站在赵策身边,低眉顺目默不作声,他闻言蓦地喉咙一紧,把头低得更深。
赵策嘴角不屑的弧度更大,“搜问能问出什么,刺史当日就盘查过了,你爹更是里里外外查问了一番,有什么用么?”
贺重玉冷冷扫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路过赵策的时候丝毫没卸力,赵策被她撞得龇牙咧嘴,捂着肩膀怒目瞪她,连累胡由也被撞得一个踉跄。她走得比史参军还快,进大牢如进家门,史参军一路小跑才勉强追上她。
厅里添了三回茶,赵策百无聊赖地瘫在胡椅中,手里捏着青釉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幸亏茶水已尽,盏中只余一撮茶叶梗,否则府衙偏厅里铺的这卷龙虎斗戏的地毯都得被茶水淋湿。
赵策终于不耐烦地起身,却见贺重玉已经进门,史参军喜不自胜,他俩身后跟着一个看着唯唯诺诺的匠隶。
“刺史,真被我们查问到了,白云阁塌陷的前一晚,此人起夜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如今想来,定是暗中生事!”
史参军连忙推了一把这个匠隶,“把你刚才和我们说的,再和刺史详细秉明!”
但据此人而言,他当时未注意时辰,只敢虚说在夜中。
喜讯连番而至,陈司马也前来回禀说,当夜有更夫目睹可疑之人的背影,一个巡夜的州卫也说,似乎看见了那人的侧脸。
“你们三人细细说来,我即刻作画……”
邓刺史立马派人拿来纸笔,于是匠隶、州卫、更夫三人围着贺重玉,你一眼我一语,纸上便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像,赵策主仆俩一时惊惧,但仔细一看便嗤笑道:
“这也有用?拿着这副画像,我能给你在荣州街头随便找出二三十个人来——”
纸上人侧着身,只露出了眉眼,据三人描述,天黑昏暗,只敢说看清了那人的眼睛,下半张脸实在不敢强辨,怕言语出错,冤枉无辜。
贺重玉浅笑一声,似乎胸有成竹,连嗓音都显得从容许多:“不认识的人自然觉得这副画像谁都能像,可在认识的人看来,此人如同一斛红豆中的黄豆,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她扫视着赵策主仆二人,似乎意有所指,却也不直白说明,目光尤其在胡由身上停留得格外久。
“光凭画像当然还不够,如果还有一个证物,两项映照,铁证如山!”贺重玉声音寒凉。
“什么证物?还有证物?”赵策将信将疑,转而下巴一抬,显得盛气凌人,“我看你也没什么证物罢……”
贺重玉瞥他一眼,“如此关键的证物怎么能交给你,现在拿出来岂不是打草惊蛇?等明日钦使抵达,我自会亲手交给他。”
“呵,放在你这儿就稳妥了?”
“世子言之有理。”贺重玉思索一番,点点头,“唯独刺史可信,我现在就将证物交给您,待明日由您转交给钦使。”
贺重玉还故意背过身去,借着衣袍遮掩,将一个物什递给邓刺史,而邓刺史飞速揣进衣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