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李怀安没继续开口,但傅长青从他翻的白眼里看出来了。不过傅长青一点也没动怒,他手肘拐了拐李怀安的胳膊,笑得十分谄媚:“我能有今天,还不是都靠你——”
“不过白灰造价低廉,说是没有成本都行,这得挣多少银子啊!贺钦也够耐性的,舍得把这聚宝盆藏着掖着这么久!”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忽地嘴角上扬,眉头一跳,两条黑浓的眉毛像突然打结的虫子,“该不会他也有什么大志向罢?”
李怀安:“……别总把人想得那么恶毒。”
“玩笑话嘛,你真没风趣!”傅长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唉,话说我也想看看这一月建成的白云高阁是什么模样……”
真不愧是“外表天然,无所雕饰”,贺重玉一点没夸张。
不过也算能交差了,想不到贺重玉真没夸下海口,她真的在期限之前建成了白云阁。
邓刺史仰视这座九层高楼,差点拽断了自己的胡子,他赫然转身看着贺重玉:“你们家是不是隐世门人,专门有一项搭台造楼的传承?”
贺重玉眼皮微跳:“绝无此事!”
或许邓刺史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激动和震惊之情,他没有对此穷追不舍,嘴里止不住地叫好。他用力拍着贺重玉的肩膀,“好啊!太好了!小贺,你真是奇才!”差点把贺重玉拍岔了气。
白云阁面眺平江,背拥旷野,江边水雾缭绕如烟,远远望去,素如白玉,净若雪练。夕暮时分,霞光放华,阁身淹彩,似天宫琼楼。
徐叔子也终于画出了教他满意的画。画幅九尺见方,拿雪龙木装裱之后从顶层悬挂而下,落在阁内中心,当人拾级而上时,便能从各个角度看见这幅殊绝大作。
“我见君子,如鹤出东山,我见君子,如玉掷华庭。”白云阁既成之时,贺重玉立于顶楼,倚栏远眺,前揽大江,背拥危楼,水雾渺渺,浮光点痕。徐叔子见之,如此感慨,顿时思如泉涌。
他一把撕碎此前所有“奉诏之画”,拈笔提壶,一气呵成。次日清早,下仆推门而入,扑面而闻屋内冲天酒气,徐叔子醉醺醺地横躺在地板上,身上盖着一幅玉京升仙图。
后来人们看见此画,噗嗤笑开——哪里是什么玉京,分明画的是荣州城嘛!瞧,这独立于玉京一众神仙殿宇的不就是白云阁!唯独和实际的荣州城不一样的是,画中高楼背后,悠悠伫立着连绵仙山,巍峨缥缈。
但最令人惊奇的,莫过于高楼之上那个长袍广袖的“仙人”。
世人口耳相传——徐叔子!画圣!你知道他老人家做了什么么!他画人了!
其实画中“仙人”在整幅画卷中显得格外细微,如同一枚枣核,乍一看甚至还看不出来,更别说此人的脸被云霞缭绕着,五官一片模糊。
但这可是人,出现在徐叔子画中的人!徐叔子有个怪癖,他擅山水,善花鸟,但从不画人。他说,人集百气于一身,太过复杂,故而不愿作画。
如今大功告成,徐叔子也该回京了,他私下不止一次和贺重玉抱怨,说再不回去,他埋在院里的好酒就要被损友喝干净了。
或许是前段时间过于疲累,贺重玉近些天都懒洋洋地呆在竹苑,一步也没动弹。她整日不是发呆就是蒙着枕头睡觉,只有喜鹊磨着她,才玩儿两局抛铜钱,让喜鹊又输得一败涂地。
冯春亭新官上任三把火,干什么都冲劲满满,恨不得一日三趟赶到贺家向贺重玉汇报竹纸的进展,她似乎没有陷入兄长死因的悲伤中难以自拔。
贺重玉原以为她突然间得知亲生兄长的死讯会接受不了,但冯春亭从账册里抬起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这么多年了,就算有难过,也淡了,世子……不,赵策他也得了惩治,我就更没有不能接受的了。”
“何况东家你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我得好好干啊!”
“我要干出一番名堂……我们家四口人,已经有三个没能活好,我得活好才行!”
春亭像刚刚顶破那层石衣的幼竹,脆生生地流着新绿,也许几场急雨之后,就能挺拔舒展。
她忽然问道:“云姐呢?你几日都不去清账了,她不恼?”
贺重玉抱着冰盆盘坐在地,拈起一根筷子搅动冰醪里的红豆粒,听见春亭发问,抬起下巴想了想,又埋头往冰醪里掺糖水,理直气壮地说:“我累了,不想去,云娘又不是不会算账,干嘛每次都得要我去……嗯,以后也不去了,让她自个儿打算盘——”
“你就是仗着寻香坊离不了她,否则她这会儿肯定要杀上门!”
连喜鹊听了冯春亭这话都重重点头:“云姐姐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偷懒,肯定要唠叨死你们。”
“她早就杀来过,那会儿你们正好不在……”贺重玉懒懒掀起眼皮,又很快耷拉下去,“她走得时候说‘懒死你算了’,那我可不得听话么?”
懒一个不如懒一窝,于是叶蘅芷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三个人横躺一地的场景。
“快起来,像什么样子。”叶蘅芷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
贺重玉脸上顶着一块浸了冰水的帕子,帕子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了一只眼睛。
“快起来收拾收拾,你要去洛京了。”
什么!贺重玉一把拽下湿帕子,一边弹了起来。她看着母亲的眼睛:“洛京?我去洛京?”
叶蘅芷肯定地点头。
贺重玉立刻拔高了声线:“我为什么要去洛京?谁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