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韧轻笑:“凝辉宫门口。”
贺重玉讶异地问:“这合规矩么?”
“陛下就是唯一的规矩。”
贺重玉暗自点头,看来这也是陛下的恩眷之一喽,她摸到腰侧的青玉牌,突然好奇地问:“难不成我只要拿着这牌子,都能一路坐马车到凝辉宫门口?”
许韧笑着应答:“正是。”
贺重玉耸耸肩膀,转而挑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却正好看见一个紫袍老者怒气冲冲地迎面走来。
按大雍法制,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着紫色官袍,这老者官位竟不低。
任谁看见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驶过身边都会不由自主地抬眼相望,于是贺重玉便和老者对视了,老者先是一怔,而后脸上怒容更甚,步履更快,宽袍左右挥舞如风。
“刚刚那老者是谁,许长使,你知道么?”贺重玉干脆掀开车帘,坐到了许韧身侧。
“这是崔太傅,他老人家呀肯定又是刚和陛下较完劲,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陛下体谅他年老体衰,自然赐下步辇,但坐了陛下赐的步辇还怎么和他较劲呢?所以崔太傅从来都是自己走出宫外。”
贺重玉刚刚看见崔太傅的须发已然雪白,居然如此精神矍铄,步伐矫健,她轻轻鼓掌:“厉害!”
“你呀可别高兴太早……”许韧露出一个坏笑,“崔太傅和陛下争吵的十件事里,有六件都是为了咱们娘子。”
“争吵什么?”贺重玉下意识地问,随后摇头轻笑,“还能是什么,大概都是说陛下荣宠太过,贵妃恃宠而骄罢。”
“二娘子聪慧。”
“嘁,才不是聪慧,我听姓冯的那伙人说的……”
贺重玉渐渐止声,她看见宫门前立着一个浅笑盈盈的红裙女子。
“姐姐!”
她没等许长使停车就纵身一跃跳了下来,飞快地跑到重华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欢喜地转着圈,朱红色的裙摆翩跹如蝶。
姐妹重逢
走进了凝辉宫,贺重玉依旧牢牢抱着重华的手臂,像小时候那样,紧紧黏着她。
“娇气。”贺重华莞然而笑。
重华拈起挂在贺重玉腰侧的青玉牌,在她眼前晃了晃:“陛下恩旨,在洛京的这段时日想姐姐了,就拿牌子进宫,他们不敢拦你。”
“太平坊的宅子看着还舒心么?若是不喜欢,我让陛下再给你换一个。”
说起这个,贺重玉坐直了身子:“听闻那所宅子是宸公主故居?”
贺重华点头,“确有此事。”
“这……陛下难道不忌讳往事了么?”
重华一时未曾言语,凝辉宫内灯火通明,因而衬得她眼下阴影格外深浓。许韧衣袍微漾,她走至近前,笑着对贺重玉说:“往事已成空,陛下又何必念念不忘呢,早就翻篇了。”
重华也笑着颔首,见贺重玉仍紧蹙眉头,温柔地抚着她眉心:“不过一所旧宅,能掀起什么风浪呢,玉儿,你且安然住着罢……若是心中芥蒂,我让陛下为你重择住所。”
贺重玉赶紧摇了摇头:“不必大动干戈了,太平坊那儿挺好的。”她露出一个促狭的笑,“虽然没有家里的院子大,不过够住就行。”
“家里?就是你信中说的竹苑?”重华纤纤玉指遥遥轻点某处。
贺重玉随之望去,见墙上正挂着一幅图,画着一方绿竹摇曳掩映的院落,正是“竹苑”。当时她的信里夹着这张竹苑的画纸,连同十几瓶刚做出来的香露,一同寄给了姐姐。
贺重玉不禁面色微红,“姐姐,你怎么还把它裱起来了?”
“自然是好看啊……我每天看着这画儿,就好像和你一起生活在荣州似的,就好像看见你趴在桌案前,眉毛皱得紧紧的,聚精会神地作画。”
重华展开双臂,宽大的红袖招展如蝶,“先前的白山茶香露,是不是很衬姐姐?”
这是贺重玉做出来的第一瓶山茶花的香露,当天便迫不及待地送往了洛京。她嗅着空气中浮动的淡淡茶花香,鼻头一酸,却憋回了泪珠,灿烂地一笑:“很衬。”
静默相望的姐妹俩忽然听见一声吸鼻子的声音,齐齐扭头看向许韧。
许韧已然完全没有之前八面玲珑、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度,眼眶通红,两道宽泪汩汩流淌,聚到了下巴尖,一滴滴砸落到亮得反光的木地板上。
“亲人重逢,我太感动了……”她抽噎着说。
这下贺重玉心头的惆怅反而冲淡了很多,她不禁笑起来:“许长使也是性情中人吶。”她终于吐出心中的疑惑,“许长使不是在太平观陪着仙真公主么,怎么会和姐姐一起来洛京了?”
许韧刚刚潸然泪下的情状仿佛是个错觉,她深吸一口气就收回了眼泪,几乎没等贺重玉眨眼,原本红彤彤的鼻子和眼睛,立刻恢复的细腻的柔白之色,看得贺重玉目瞪口呆。
“自然是有事想做。”她先是瞥了贺重华一眼,然后认真地看着贺重玉,“从前没有机会,娘子入京,我便有机会了。”
贺重华轻笑,她拉过贺重玉,揉着她的脸颊,“别这么凶巴巴地瞪着阿忍,论起辈分,她还是你的长辈呢。”她屈起食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贺重玉的额头。
“玉儿,你想左了,阿忍才是助我良多。”
“你知道我是怎么做成的贵妃么?”
贺重玉不由地扭头看向许韧,“难不成是许……”
重华点头,“荡月谷,箜篌曲,百鸟相集蔚为奇……引雀之术正是靠阿忍。”
贺重玉诧异惊叹,她从来只在话本上看过这类引鸟唤兽的逸闻,没想到现实中真有人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