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今天心情很差,毕竟顶着一身泥盔甲还只睡了四个小时,任谁醒来都不会开心。我正在准备早餐,看着她抱着那只狗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浴室,随着她的步伐,不少细小的灰尘从身上簌簌落下,那模样太过好笑,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没有笑出声来。
浴室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我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她又忘了拿毛巾,不仅如此,连换洗的衣物也没有拿。就在我打算等她的呼唤的时候,她直接从浴室里跑了出来,只裹着一直以来都在充当摆件的浴巾,身上的土壳换成了不断滴落的水珠。她没戴眼镜,双目眯成缝,踩着啪唧啪唧的水声路过客厅,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我扶了扶额,无奈地想到,看起来缺觉的低气压让我的主人的记忆力下降的更厉害了,她不止忘记了拿毛巾和换洗衣物,她干脆把自己和自己的狗以外的所有东西都忘了。
威廉先生目不斜视地喝着早茶,罗纳德先生吹了声口哨,格雷尔先生双手捧着脸,发出了凄厉的哀嚎。“身为一个淑女,你怎么能用这副姿态在屋里跑来跑去!”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跑来跑去。”我的主人拿着她的居家连体服走了出来,瞥了格雷尔先生一眼。因为少了眼镜,她的眼神涣散,那张脸显得更加稚气。
格雷尔先生噎了一下,“好歹在意一下我们的存在啊!”
“为什么,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类吧。你觉得我会介意多多看见我洗澡吗?”
我敢打包票,她现在只能看见三个不同颜色的人形,所以绝对无法知晓,那边的三位死神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有趣。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的主人看也没看我一眼,重新回到了浴室里。
不过我想,对于她来说,我们这群非人类生物和那只狗是绝对不同的,至少,她绝对不会用那么温柔的语气和我们说话,好似春日绵绵的细雨,又好像山野间金灿灿的阳光,温柔的简直像换了个人。
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小黑狗扭着屁股跑了出来,熟练的跑向自己常待的沙发,寻找阳光来晒干皮毛,却被三双黄绿色的眼睛盯得逼停了脚步,茫然地坐在了地上。他左右扭了扭头,可惜,他的保护者,我的主人并不在身边。
当我的主人梳洗完毕,穿着连体的居家服开始吹头发时,那只狗正在罗纳德先生和格雷尔先生的手下被搓揉成各种形状,只可惜他哀叫的声音被嘈杂的风声掩埋,我的主人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
之后,我的主人十分自觉地洗起了衣物,听见那边哗哗的水声,我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放弃了。就算是在客人的面前,她也完全没有主人的自觉啊。
早餐早已经做好,但因为她一直在洗衣服,没有人用餐。不得已,我走进卫生间,稍微花了点力气把她从洗手池前拽了出来,自己替代了她的位置。我听见罗纳德先生问道:“那家伙是你的下人吧,为什么你还要自己做这些事?”
“这个时代没有下人,再说,我也没有要求他成为我的执事。我不需要照顾。”我能想象她说出这话时的模样,脊背挺直,与脖颈延伸出一条优雅的线,高傲的如同一只从屋顶走过的猫。
“那你为什么和他签订契约?”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可是我的主人没有回答,我悄悄从门缝边看去,她背对着我坐着,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去晾晒好了衣服,我的主人和她的客人也吃完了早餐,她在沙发上落座,一手搭在晒太阳的狗的背上,总算进入了昨夜未尽的正题。
“他和你有什么过节?”我的主人向威廉先生发问道。
要论起我们之间的过节,那可要从一百多年前,我的上一任主人时说起了。不过要是论起最后一次纠纷的话,那是在几个月前。我的主人嘱托我去一趟几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收集一些资料,在那里,我偶遇了外出工作的威廉先生,他不由分说对我出手,但由于命令的禁锢,我不能将事情闹大,只好花了些功夫摆脱他的纠缠。
我的主人没有对再一次被提起的我的前任主人表现出兴趣,倒是后面那件事让她挑了挑眉毛,看向了我。“难怪以你的效率,居然也花了三天时间。”
原来她是有好奇和疑惑的。当初我随身穿去的那身衣服在战斗中被毁坏,我不得不重新买了一身,我的主人对于我花费了如此长的时间和崭新的衣物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道了一声辛苦,我还以为她并不感兴趣呢。
我的主人的目光并没有在我的身上停留很久,她很快重新向威廉先生提问:“那么,昨天你问我的名字,究竟是为什么?”
一提到这个问题,威廉先生似乎流露出了几分愤怒,他推了推眼镜,黄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主人。“你的名字,原本在新人死神的名单中。”
我的主人愣住了,不如说,在场的除了听不懂人话的狗和威廉先生以外,所有的生物都愣住了。
“那一天人事科的人跑来和我说,一个新人死神没有露面,后来派遣回收科的人去查看也没有任何结果,害得我们以为是死亡
清单错误,还加班重新核查了一番。”威廉先生的目光转向我,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这种害兽本就因为吞噬死者灵魂的恶劣本能给我们添了不少工作量,现在居然还劫走了本该成为死神的灵魂,明明在人口膨胀的时期,每一个劳动力都无比珍贵……”
原来如此,他在确认我的主人的身份之后,会怒气冲冲地对我出手也就不难理解了。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也能得到一个本该成为死神,成为我的敌人的人的灵魂。心中的期待萌动,我的獠牙又开始发痒,我看向我的主人,发现她正在走神。
“我那天原来是真的想跳下去的吗?”她这样呢喃着,嗤笑了一声。“如此说来,你还算是救了我?”
“救你?你只不过是跌入了一个更恐怖的深渊罢了。”威廉先生鄙夷道,但我的主人没有理会他,直勾勾地望着我,等待着我的回应。
“那是我的荣幸,我的主人。”我躬身道,她再一次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一只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罗纳德先生将脸凑到她的面前,“真可惜啊,我们原本可以是同事的。那样的话,我就还能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现在这样也可以啊,只要你觉得我不讨厌的话。”那种刺眼的讥笑在她的脸上消失无踪,她故意睁大眼睛,显得人畜无害的样子,声音也变得柔软而欢快,活像一个还在青春期的少女。“如果你还有休假的话,欢迎随时来我这里玩,我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表,如果你约我出去喝酒的话,我一定不会拒绝。还有格雷尔先生,如果你想来找塞巴斯蒂安的话,我也随时欢迎。”
“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塞巴斯蒂安,你听到了吗!我们之间的爱之路被打开了!我一定会常来的!”
我侧了侧身,避过格雷尔先生那令我头皮发麻的飞吻,难得看见威廉先生的脸上露出和我一样的表情。有人当着他的面教唆他的下属玩忽职守,任谁都不会觉得高兴吧。
但我的主人没有漏掉他,在送别他们时,她给了他自己的联络方式。“如果有什么工作内容我可以帮的上忙的话,请尽管开口。我也想尽量弥补一点没有照预定成为死神的损失,虽然如今身为人类的我或许帮不上很大忙……不过放心,我会看好塞巴斯蒂安,不让他给你们添麻烦的。”
她没有说谎,但她的目的一定不是什么帮忙和补偿,而是旁观死亡,品味其中的痛苦,绝望,以满足她那难以形容的爱好。只可惜,与她签订契约,并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许久的我知道这一点,并不代表昨夜才第一次见到她的威廉·t·史皮尔斯知道。她身上还穿着那身过分可爱的鹦鹉连体居家服,幼稚的外表搭配如今这种乖巧的姿态,让她显得格外的有迷惑性,威廉先生竟放松了表情,接过了她递来的写着数字的纸张,塞进了胸前的口袋,郑重其事地与她告别。
“您还真是大胆,光是以人类之躯去徒手抓握死神镰刀还不够,还要将他们的情绪操纵于股掌之间吗?”在为她开门时,我如此说道,她眯起了眼睛,表情轻佻。
“我原本还想直接试试挖角呢,反正再养一张嘴也是很轻松的事,而且你也知道,我可以算得上是绝世好老板了。”
“是啊,从不提要求,甚至还要和员工争抢工作呢。”我在身后关上门,看着她蹲下身去,将晒干了毛,重新恢复活力,吐着舌头蹦跳着向她扑来的狗抱在怀里。“但恕我冒昧,我不得不提醒您,就算死神曾经是自杀的人,他们也是半神。其中,格雷尔·萨特克里夫有杀害死亡名单上不存在的人的前科,但只收到了没收武器和禁闭的处分。就算您再怎么精通于语言的操纵,也很有可能……”
“你是在提醒我小心玩火自焚吗?”我的主人半侧过身子,越过肩膀,用眼角望着我。我再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那刺目的讥诮。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玩火自焚,而在于“你”。她已经和我签订了契约,将灵魂出卖给了我,而如今,我这个已经把她置身于火海中的家伙居然在提醒她小心玩火自焚。
“请原谅我的失言,如果让您因此而受伤或者丧命,那是我的失职,而并非您的过错。”
我躬身向她道歉,她哼了一声,放开在她手底下打滚撒娇的狗,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今中午不用准备午餐了。”她打着哈欠,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这短短三天里,她几乎每夜都睡得很晚,第二天还要早起,在那条如今已是废墟的街道上来回奔波,她确实需要好好的休息一番。看来直到明天,我都会在无聊中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