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脾气一直很奇怪,喜怒不定,却在那几天突奇想表示要做个好父亲,于是策划了一场家庭旅游。
和他阴晴不定的性格一样,那次旅游来得突然且草率,放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个人说走就走当然无所谓,但一家人没计划地外出就会暴露哪里都是问题。
孟家条件不差,出行都是VIp商务通道,但那次也头等舱也没有了位置,一家人在狭窄的经济舱里挤着。
孟绪初一直记得母亲心情很不好,全程皱着眉毛,还很嫌弃经济舱里的味道。
但孟绪初却不觉得有什么味道,他满心满眼只有第一次坐飞机的喜悦,还有刚才过廊桥时,父亲怕他踩空,将他抱上了飞机。
他很少被爸爸抱过,到座位上心里都还砰砰地跳,趴在窗边看机身巨大的羽翼和闪烁的星空,想象着另一个国家的天空和现在看到会不会不一样。
就在他感到最幸福的时候,漂亮的乘务员姐姐在过道里询问,是否有乘客需要办理升舱,说头等舱临时空出几个位置。
他记得母亲当时眼睛都亮了,被告知只有四个位置时也没有犹豫。
可当时他们全家加上照顾孩子的保姆奶奶总共有六个人,父亲还纠结了一瞬,母亲却直接站了起来,带着哥哥姐姐径直去往头等舱,还不耐烦地让父亲赶紧跟上。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父亲似乎面上挂不住,特意交代保姆奶奶好好照顾他,转头跟上了母亲。
他们一次都没有回头。
孟绪初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一家人不能坐在一起,又为什么明明有三个孩子,偏偏只扔下他。
他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头等舱是什么地方,就那么好吗?却知道自己是被丢下的。
也是因为太小了,所以他很没出息地哭了,看天上绚烂的星空也变成了孤单的星星,抽噎着问保姆奶奶,是不是因为他不乖,不该在刚才让爸爸抱他。
他记得当时保姆奶奶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过了很久才说:“不怪小初,可能是因为小初坐在最里面,奶奶太胖挡住小初了,爸爸妈妈不方便抱你出来。”
“不怪小初啊……”她不停重复这一句话,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拍着孟绪初的背,“都怪奶奶太胖了,都怪奶奶太胖了……”
没有什么后知后觉,孟绪初那个时候就知道,那只是善良的老人安慰他的谎话。
于是便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亲生父母连这样的谎话都不肯给他一个。
那时候保姆奶奶已经很老了,旅行回去没多久就辞掉了工作,又没多久就死掉了,孟绪初再也没感受过和那天一样温暖的怀抱。
哪怕后来他被林承安收养,林老师很耐心很温柔地抚养他长大,教会他做人的道理,他也早已从孩童长成少年,过了只用爱和温暖就能融化冰冷心肠的年纪。
总之从那以后,他非常讨厌靠窗的位置,讨厌看到起飞后孤零零的天空。
他骨子里不是什么真善美的人,或许那次旅行其实是快乐的,但他也什么都记不得了。
只有在悲伤无措的眼泪中,埋下的名为怨恨的种子。
“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系好安全带,将手机等电子设备调至飞行模式或关机……”
孟绪初在播报声中回过神,扭头现江骞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却一直没现。
江骞眉心微微蹙着,像隐含了某种不解与担忧,问他:“不舒服吗?”
“没有,”孟绪初溜走视线,看见江骞挤缩在狭窄空间内的大长腿,笑了笑:“委屈你坐这里了。”
“没什么委屈,三四个小时而已。”江骞只是认真地注视着他,“倒是你可能会难受。”
孟绪初身上很多旧伤,久坐久站都会难受,平常他坐一会儿就会起来活动一下,避免肌肉僵硬。
可现在的环境,座椅走道都狭窄,想要好好活动几乎不可能,一趟飞下来想也知道有多难受。
“没关系,”孟绪初学着他的话:“三四个小时而已。”
明明语气轻快,江骞却觉得他像在压抑着什么。他看见孟绪初转过脸,失神地望向窗外,隔着闪烁的夜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临近起飞前,孟绪初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露出一种虽然笑着,却莫名让人觉得很难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