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白晓阳也想知道,段屿到底为什麽恨自己的父亲。
文珊话接得很快,但声音很轻,「他们家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白晓阳疑惑地,「我记得你们是一起——」
「那是後来,我没认识他那麽久,我……我是在珠海长大的,你忘啦?我们是老乡。」
白晓阳想起来了,抱歉地笑了笑,「还真是,对不起,老以为你们三个从小就在一起。」
文珊藉机转移了话题,问,「你什麽时候回来?」
「可能……还有段时间吧,段屿说想在珠海待一段时间,他还打算去澳门,」白晓阳叹了口气,「被我拦下来了。」
「哦,」文珊思考着,心不在焉地推着布,想了想,只说,「我觉得他想去你就陪他去嘛,那麽着急回来干什麽,现在学业压力也不重,你这一年多了为写论文每天觉都睡不好,这种时候就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别太push自己了,什麽都不晚……啊!」
白晓阳吓了一跳,急忙问,「怎麽了?」
「剪到手了!」文珊急得连忙找纸去擦材料上的血,哭丧道,「啊啊这快料子好容易才运过来的,这个色买起来特别麻烦……救命我的作业啊……」
「伤口深不深……别管布了,快点去止血,」白晓阳哭笑不得,「你还说我把学位看得太重。」
现在公寓也只有文珊一个人,她嗯嗯两句就挂了电话。伤口不大但很深,扎扎实实地吃了一剪刃,裁布和毛料的剪子本就异常锋利,使用的时候一定得非常小心……也是那个时候心思跑歪了,没注意。
她用水冲了半天,血还是止不住,疼到不是很疼,没办法只好先给公寓的管理人员打了电话。
等人上来的过程中,指尖的血落在白瓷质地的洗手池上。
黏了圈水滴滚到一小潭积水里,红色一点点散开,丝雾似的。
湿淋淋丶滑腻的手感,和水里那一团的红橙色。
文珊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吓到了似的弹开。
她後退了几步,抬眼看向镜子,才发现自己脸色苍白的要命。
几个呼吸过後,她才回过神来似的,猛地拉开水龙头,拧下小花洒,将那些刺眼的……会让她想起来糟糕东西的血污,全部冲洗得乾乾净净。
她回到工作台,有些恍惚,看着台面上印着几个血点的布料,眼睛眯了眯,忽然胃里反上一股极其强烈的恶心。
「真讨厌。」
文珊无力地蹲下来。
「……怎麽办。」
一想起那些事就觉得恶心,一想起过去,就觉得不安得要命。最近的事段屿和季晨玮都瞒着她,但她也不是傻子。
童年的时候,对段位斌的认知最深刻的就是——那是个疯子,没太多人性的,彻彻底底的疯子。
溺死的小狗,伤痕累累的手臂,脸颊上的青紫;一大片好像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丶溃烂的皮肤,他调侃哭泣不止的季晨玮,漫不经心地说着讨厌的话,眼神却叫人难过想要哭出来。她也记得那个耸人听闻的枪伤。去探望的时候,段屿躺在病床上,屋子里没有鲜花,没有水果,只有一个缠着绷带的少年,平和又安静地往窗外望,不知道在看什麽,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时候段屿真的很爱哭,多数都是装的但也有真哭的时候。某一年的生日後,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某一年的生日……每一年的生日。
「怎麽办啊。」
文珊懊恼地坐在地上,咬着牙,抓着头发,眼睛不受控制地酸红起来,觉得又累又难堪,终於抱着膝盖,不想小题大做地哭出声音来。
但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啊。
不管怎麽样,让他们幸福吧。她祈求道。
经历了那样的人生,被乱七八糟地养大,他们都是。到底为什麽要经历这一切?
真的,不要……不要再痛苦了。
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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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屿……我真的吃不下了,」白晓阳无奈地推开,「以後还有机会回来这里的。」
眼见是一个红灯,段屿缓刹稳了车,笑着说,「看你总是不长肉,所以想喂。」
白晓阳叹了口气,「那我再吃一口。反正只剩下一点了。」
「不,还是不要勉强。」段屿将那块签子上的半口钵仔糕咬进嘴里。
「你真的没关系吗。」
因为吃着东西,所以段屿的声音有些含糊,听不出情绪来,「为什麽这麽问。」
「总感觉你最近……好像是有心事。」而且隐隐约约能感受出来,他一直紧绷着精神。即便夜里醒了,稍微一动,就能发现段屿根本就没有睡,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视线。
段屿见他半天没做声,笑了下,「没有吧。」他调侃道,「只是我看你心情一直不太好。最近跑了几趟法院,难免又得见那几个亲戚。所以得想办法让你开心啊,白晓阳一向很难讨好,所以有时候会觉得很不安。」
白晓阳没有再追问下去,看了眼滨道不断後退的夜色与街景,「我希望,你有什麽,都不要瞒着我。」
「没有。」
——也不要撒谎。
但是白晓阳没有问出来。
他知道段屿有独裁的一面,偶尔体现在强烈的保护欲上,有些事说一不二,虽然还算好哄但绝对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了就开始耍赖撒娇,或者塞巧克力……这个时候或许什麽都不说更好,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段屿一个人去烦恼丶去处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