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日穿了身光耀夺目的明光铠,骑一匹高?大雄健的枣红骏马,陌刀横放马背,立于?山坡高?处。头戴盔鍪,远远地看不清面孔,只看到披甲的身躯稳健如山。
麾下大将领兵出发前,先来寻山坡处的父亲拜下。父亲一颔首,勉励几?句,将领回?身启程。
山风呼啸着刮过身侧,山风呜呜作响。谢明裳远远盯着父亲的身影。
隔这么远距离,他必定看不见她这处的。
谢家这番大起大落,连阴谋都算不上,明晃晃的阳谋。
朝堂上众多的聪明人借着辽东王谋逆案做下一个?套子,谢家捏着鼻子往套子里钻。
谢明裳被朝堂事恶心得不轻。也曾埋怨过父亲疏漏大意,让谢家被有心人拿住把柄。
然而?此时此刻,她眼看着即将出征的父亲。
也许在父亲谢崇山眼里,讨逆大战当前,京城龌龊事不值一提。
忠君报国平生愿,心怀七字足矣。
谢明裳盯着父亲披甲的背影,心绪激荡,如平湖骤起千尺风浪,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
大军分批开拔,聚拢精兵的山谷逐渐变得空荡。
几?名亲兵簇拥着谢崇山下山坡。身为主帅,他也要出发了。
一名亲兵忽地凑近过去回?禀几?句什么,往凉亭这边遥指。谢崇山顺着指引勒转马头张望。
谢明裳又惊又喜,急扑上前两步,按着凉亭围栏,身子往前探。
她向来穿得显眼,今日又是一身鲜亮的海棠红色对襟窄衫子,往亭子外头一探头,谢崇山的目光即刻被引过来。
谢明裳往父亲的方?向用?力挥手。
只见父亲在山道间?勒马停顿片刻,抬起铠甲手臂,冲凉亭方?向遥遥地一招手。
策马转身而?去。
山风呼啸而?过,谢明裳忍着泪,脸冲着山谷方?向,两手撑凉亭栏杆,原地动也不动地站着,任凭山风把热意涌动的眼眶吹到冰凉。
她这时才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般转过身来。
“走罢
——哎。”
萧挽风几?乎贴身站在她身后。谢明裳毫无提防,迎面差点正?撞着对面的胸膛。
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呼吸相闻,伸手就可以?环住她的腰。
“站这么近做什么。”谢明裳脱口而?出,打量过近的距离,却又若有所悟。“该不会怕我翻出凉亭跳下去?”
萧挽风往后退了半步,依旧伸手可以?把人捞过来的距离。
“山风太大,有备无患。”他简短地说。
原来是怕她被山风吹下去?谢明裳纳闷指着自己。
“殿下当我是纸人?风一吹就掉下山头?我没那么轻。”
萧挽风当先出了凉亭,边走边道:“轻得很。”
谢明裳:“……”
两人上马沿着山道下行,谢明裳半真半假道:“还得多谢殿下站在暗处没现?身。我爹爹刚才看见我了,还冲我挥手来着。如果看到你也探出亭子,我爹爹今夜肯定气得睡不着了。”
萧挽风居然赞同地微微颔首:“谢帅的气性确实太大。”
谢明裳:“……”
“我在跟你说这个?么?”谢明裳在呜呜呼啸的山风里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里带出点恼火:
“你跟我说的分明是两个?意思。我爹气性哪里大了?他对我好得很!”
萧挽风握着缰绳沿路缓行。
“在家里不同。谢帅在军中的脾气说一不二。”
谢明裳:“我爹爹比不上殿下。殿下不止在外头说一不二,在王府里同样说一不二,威风得很啊。”
萧挽风道被她不轻不重地叨了一句,听若未闻般,长靴马刺轻轻一踢马腹,黑马小跑前行,不怎么动听的话便轻飘飘随风散去了。
谢明裳攥着缰绳慢悠悠跟在后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前头的背影。
那是个?健壮而?精悍的身躯。筋骨舒展,控马动作里饱含力量。
细想起来,每次她当面说了不动听的言语,他的反应似乎都是淡漠地走开。
隔两日若无其事地回?来。自己不提,他也不提,事便过去了。
以?他的力道,如果一巴掌扇过来,自己这条命早没了吧。
平心而?论?,入王府这个?月,刨去他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怪癖,单看两人的平常相处,他其实对她不错。
当然了。仅凭着这份“不错”,要她当面诚挚地道谢一句“多谢殿下带我出城送父亲出征,感激不尽”……做梦呢。谁稀罕入他的王府。
山风越来越大,浓云翻滚,前头开道的顾淮策马奔回?高?喊:“要下雨了,殿下,我们未带雨具,快些走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