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不睡,在木叶摇落的庭院里?练刀的,岂不正是?谢明裳?
刀势倒不快,一招一式缓慢地演练。她似乎对招式记得并不很熟练,中途时不时地要停下想一想。
想好了,再挥一刀。这?一刀却又动如脱兔,迅疾刀光如雪白瀑布,在夜色里?骤然亮起,映照在眼帘中久久不退。
也不知?她练了多?久,瞧着喘息急促,握刀的手腕也微微颤抖,人已力?竭的模样。
寒酥和月桂两人早被惊起,在旁边低声相劝,谢明裳不肯停手。
歇片刻,等手腕不抖了,又挥出一刀。
夜色里?再度骤然亮起半扇雪亮如飞瀑的刀光。
院门里?人反反复复地演练刀法?,院门外的人隔着小窗安静看着。
直到一套刀法?慢腾腾地练完,月桂迎上前抱走了刀,寒酥搀扶着力?竭的谢明裳往屋里?走,夜色下传来门轴轻响。
萧挽风推门进院。
他接过弯刀,打发走两名女使,握着谢明裳的手继续往内室里?走去。
“往日喊你起来练刀你都不愿,今夜怎么想的,练那?么久?”
交握的手指传来时不时的一阵细微颤抖,指腹掌心?被刀柄磨得通红发热,也不知?破皮没有,他把?柔韧纤长的手指攥在手里?。
谢明裳今夜练了整个时辰的刀,身上热汗淋漓,手足俱酸软。
坐在内室的铜镜面?前,打量自己剧烈活动后气血充盈泛红的脸,她忽地笑了笑,说:“痛快。”
“殿下,我有点明白你见血的心?情了。练刀累得慌,但推刀横斩时,周围三尺之内枝叶乱飞,草木横折纷纷而下,而我执刀在手,稳稳立在地上,当真痛快。”
正在取茶盅倒水的萧挽风耳听着,把?温水递来桌边,人站在铜镜面?前,趁谢明裳咕噜噜喝水的当儿,视线落在她水润光泽的唇上。
“觉得痛快,所以,大夜晚一遍遍地练刀,练到脱力?也不停?”
谢明裳今夜实在痛快,笑着点头,又摇摇头。
痛快的其实不只是?练刀。
“周围草木掌控在我手,随我心?意。我要斩断这?方?草木,便斩断这?方?草木。我要留下彼方?花枝,便留下花枝。”
她自铜镜里?直视:“我觉得痛快的,是?挥刀那?一刻的力?量。”
“殿下喜欢见血,喜欢的应该也不是?血,而是?生杀予夺的权柄?”
两人隔着铜镜对视一眼。萧挽风镇定地继续地倒茶水。
“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见血?刚进府那?几日,连着几场刑杖,吓着你了?”
谢明裳:“……”
嘴上没说,漂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地露出几分疑问。
这?不是?很明显的么?
“现?在知?道我在演戏了。想不到当时我也在演戏?”萧挽风放下杯盏,回想片刻。
“我入京当日,在御街边的酒楼见你第一面?。后来入谢家看宅子,撞见你第二面?。第三面?便领着你回府来。”
“三次场面?都甚为?平和……给?你留下的印象如此之糟糕?”
谢明裳脱口而出:“你跟庐陵王当街弓弩对射的那?次呢?”
萧挽风视线一动。
“你在场?”
“我带着五姐正好出来喝酒,就在梨花酒楼二楼。”
时节跨越春夏,当夜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谢明裳掰着手指细数。
“你站着的三楼阁子往南,隔两间阁子往下,就是?我跟五姐姐吃酒的二楼阁子。你从楼上往下扔人的时候,可把?五姐姐给?吓坏了。”
“后来严长史奉命清场,我们从后门出去酒楼小巷,血水流过整条巷子,五姐姐扶墙边走边吐,我至今还记得弩箭钉进肉的声音。”
萧挽风:“……唔。”
原来竟有这?么一段。
清场闭门、屠尽庐陵王亲卫的场面?叫她撞上了?
当夜着实血腥,倒怪不她心?生偏见。
他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把?她手边喝空的茶盏拿去倒满了水,放回桌前,道:“庐陵王该死。”
这?句话倒是?深得谢明裳的心?,她也赞同?。
“庐陵王该死。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和庐陵王打杀一场,是?他该死,不是?你嗜血?”
萧挽风给?她倒茶,自己却取来窖藏的美酒,小罐开封,倒进自己的空杯里?。
内室里?罕见地弥漫起酒香。
“萧某征战,因为?边境战事不能不打,并非本性嗜血。”
他喝了口酒,对着铜镜里?的明眸道:“无需怕我。”
谢明裳其实已不怎么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