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顾昀看着白彦允的目光,便不免有些怜悯了。
而白彦允虽高兴,却也并没有到浑然不知的地步——毕竟还在金殿之上,需注意礼仪德行,见顾昀这样三番两次地用算不上善意的目光来打量他,不免也拧了拧眉心,毫不示弱地回看过去,清隽俊秀的容颜中现出几分凛冽。
人善被人欺,虽然理应与同科进士们打好交道,但妹妹先前的教训已经让他受教,凡事,不应太过往好的方面想。
纵然这位状元郎姓顾,似乎就是那位顾首辅的侄儿,他也不能轻易将人当作好人看待。
白彦允的目光让顾昀不由心里打了个突,忽地想起前世成为皇帝走狗的“白无常”愠怒时便是这般看人——他们二人也曾因一些事情有过冲突,顾昀为此还吃了些苦头,顿时,他的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别过眼不再瞧他。
他们三跪九叩地谢了皇恩后,便开始跨马游金街。
锣鼓开道,彩仗护行,众多围观的百姓肆意地打量着三位国之翘楚,榜眼年纪大一些也就罢了,这新科状元和探花,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斯文白净,风流倜傥,直叫许
多年轻的姑娘们学起旧俗,抛掷起鲜花瓜果起来。
“瞧瞧,状元郎可真俊呐……”
“哎哟,探花郎才俊俏呢,你们不知晓,这探花从来都是优中选最俊的么?”
白彦允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竟是脸红到不行,艰难地躲避着姑娘们的热情。
抬眼见前他们一个马身的顾昀神色自若,目光却在人群中不停搜寻着什么,他心下微动,握紧了缰绳。
*
晚上便在宫城之中的一座大殿里举办琼林宴。
虽当今陛下也会参加这宴席,但一众进士们进去了才知这席面排得有多长,若是坐在最后头,怕是连陛下的脸都瞧不清。
因而他们很快就歇了心思,一些同进士也开始与同科们走动起来——他们入不了翰林,宴后便要准备外放地方,但具体是什么地方,还是很有讲究的。
坐在宴首的顾昀则不然,他一门心思盯着皇帝的动向,随时准备上前创造机会求一个恩典。
但令他抓狂的是,这琼林宴上,陛下竟然还一直拉着内阁的一众大臣们叙话,观其神情,却也不是什么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些人中,便包括他的三叔,顾文堂。
等的时间太久,他甚至开始怀疑,三叔是不是猜出了他的打算,故意在拖延着陛下?
但琼林宴之上,但凡状元郎是皇帝看得过眼的,总会说一些或激励或敲打的话,他怎么着也是陛下钦点的,陛下这种年纪,大抵也不会故意点
一个自己完全瞧不上的吧?
喝了一盏热茶下肚,他使了托辞将前来搭话的同科请走,便见皇帝跟前似乎空了一些。他神情一振,微理了理衣袍正了正乌纱帽,便见皇帝身边的红人曹贤不知何时面色焦急地过来了,低声同皇帝说了些什么,皇帝的表情立刻变了。
出什么事了?
他心里纳闷。
曹贤看着是从后宫来的,可陛下现下并没有妃嫔,难道是陈太后出事了?可前世,并没有听说办琼林宴时出过这样的事啊。
不知缘何,顾昀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可现下的他,并不能跟过去或是问什么,当下,只好按捺下心头的紧张,坐了下来。
……
皇帝急匆匆地走了几步,却见顾文堂跟在后面,眉宇紧皱。
“太师,前头的琼林宴您怎么好不在?”
顾文堂却摇摇头:“先帝从来宠爱惠乐殿下,若是出了事,臣也无颜给先帝交代,陛下便让臣跟去吧。”
皇帝神情微微有些动容,似是忆起了幼年时的点点滴滴,有同长姐的,有同早逝的先太子的,更多的,却是同这个亦师亦父的臣子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颔首示意顾文堂跟上。
今日他特意召了长姐入宫,挑在这个时间点,自然也有他的打算。
薛家驸马已经去了有快一年了,如今出了许多新进的才俊,若是长姐有意,他便可再赐下一门婚事,也免得她整日胡思乱想不知道在琢磨些什
么。
可谁知,方才曹贤却来禀:“……惠乐殿下用膳时忽地晕倒了!”
他心里有些乱,生怕她是因自己前些时日将她赶去庙里吃斋念佛闹出来的病,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笼络人心了,自是拔脚就走。
华灯初上,金色琉璃瓦在夜色里也未被夺去光华。
皇帝急匆匆地走进朱红殿门,一华服女子正面色苍白地坐在软塌上,太医正在静静给她把脉。
皇帝一见她面色心里便咯噔一下,昔日的嫌隙仿佛都暂且被抛掷一旁,只顾得血脉亲情了。
魏永嫣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此情此景,她已然知道是大事不妙了。但这是宫闱,她没处躲,也没法买通皇帝的心腹太医。
皇帝看向胡太医,便见对方已变了脸色,一脸的古怪。
“是什么重病么?”他忙问,心也揪了起来。
胡太医讷讷半晌,看了一眼跟来的顾文堂,有些迟疑。
小皇帝不耐烦地摆手:“太师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胡太医一脸为难,咬了咬牙,还是低声道:“殿下并无病症,只是……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胡太医也拼命低着头,恨不得直将脑袋垂到地宫的炕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