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年迈的薛家老夫妻便走上了御道,亲自敲响了登闻鼓。
内阁守门的兵士揉了揉眼睛,直道稀奇:先前几年也响不了一次的金贵东西,
如今倒是三不五时地迎来客人,这世道,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老弱妇孺,竟没有一个怕庭杖的。
而这一次,致仕的薛阁老也没有被当众庭杖。
不得不将人迎进宫后,御书房中,皇帝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当中。
翌日,一道将魏永嫣降为庶人,流放西北的旨意,便在满朝哗然中被送到了顾家。
魏永嫣难以置信地望着宣旨的天使,恨不得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抓花了他的脸,恶狠狠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天使退了几步,却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殿下是人中龙凤,耳聪目明的,岂能听不懂圣意?”
陛下都快被满朝御使和薛老大人的门生们逼得无路可退了,这位主儿竟还敢在这里发脾气,也不瞧瞧如今是什么情形……
他暗暗撇了撇嘴:且瞧着吧,这一回,陛下很难再对这个不省心的姐姐有丝毫的回护了……说不准啊,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当真要在西北安度晚年了呢。
魏永嫣看着对方丝毫不加掩饰的讥笑的神情,更如同一头发疯的动物一般,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杀了他。
有人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魏永嫣看过去,却是脸色前所未有的冷淡的顾昀。
她嗤笑着甩开他的手:“怎么?你以为本宫现在被降为庶人了,便不能拿你怎么样了么?”
自打她嫁进顾家开始,这个她名义上的夫君就不曾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她知晓,此人一直念念不忘他那位好表妹,只可惜人家现在攀上了高枝,做了高高在上的顾首辅的夫人,早不将他这个小小的庶子放在眼里了。
偏偏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还要嫁给这等人,连秦氏那个老婆子都敢拿身份压她,动不动就进宫告状……
她实在是恨极了这一切——若非是她肚子里意外揣上了这人的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顾昀脸色很难看,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拉住了她。
好不容易,他照着前世对薛老大人的了解投其所好,眼瞧着就能借着魏永嫣的光和薛老大人对他才华的欣赏接过他手里的人脉了,可就这当空,竟然出了这么耸人听闻的事……他苦心孤诣谋划的一切,瞬时便成空了。
他只当这个女人前世杀了他是气急败坏之下冲动了,却没想到,连先驸马薛家公子也是她亲手杀的。
这哪里是什么娇养长大的公主,分明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蛇蝎毒妇!
可他却不能眼瞧着她找死,她要是死了,他才真的不能从这门婚事中获得一丝一毫的好处了。
“你要进宫去做什么,去告诉天下人,是陛下同你一道杀了你的先驸马吗?”他压低了声音,表情凶狠。
魏永嫣愣了愣,一时竟难以回神。
顾昀一见便知自己是猜中了。
魏永嫣手段狠辣,可要瞒住目光毒辣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薛老大人却实在是不
可能,她用了那样的方式将二人都杀死了,若是没有陛下在后头为她收拾烂摊子,只怕早就被薛家人发觉了。
薛家人未必不能想到这一点,可他们却不能向陛下讨公道,他们的满腔仇恨,只能放在这个金贵的女人身上。
“你若是现在去了,那就是引火烧身……陛下如今尚未被牵扯进去,若是真被牵扯进去了,为了声名,为了人心,你以为,陛下当真不会杀了你吗?”
产后仍旧身形有些臃肿的魏永嫣一瞬间白了脸色。
她的亲弟弟,她自己最为了解。
为了登上皇位,他能舍下身段喊一个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做母亲,能忍受那些仗着资历的朝臣对他的事情指指点点,能不择手段只为达成目的。若是天下人都觉得是他包庇了自己让薛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他的皇位都有可能被薛老的桃李闹得不安稳。真到了那时,他说不准真会杀了她这个只会给他惹是生非的姐姐……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对面前的人生出了些依赖之心,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问:“那,本宫该如何是好?”
顾昀揽住她的腰身往怀里带了带,语气温和,眸光中却不带一丝情意:“顺着陛下的意思,去西北避避风头也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陛下有心庇佑,殿下去哪里都不会吃上什么苦头的。”
魏永嫣静了静,蓦然推开了他,冷冷地眯起眼睛:“那你呢?
你要留在京城吗?”
巧言哄她离开京城,难不成是心里还在打着那小贱人的主意?
“你不要忘了,晏安宁她早就是别人的……”
顾昀却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你我是夫妻,自然是殿下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当初因为这门婚事,陛下认定了他不堪大用,认为是他精心算计了魏永嫣。如今这关头,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表现机会——他甘愿陪着魏永嫣去西北“吃苦”,等他日回京,或许便能得到重用。毕竟,如今连白彦允都不再是陛下的心腹了。陛下手头,正缺一个可用之人。
顾昀野心勃勃,目中燃烧着仇恨与欲望。
他的心中,始终还记挂着那一抹倩影,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一心盼着与他长厢厮守的美娇娘。而如今,她却怀着别人的孩子,与他人浓情蜜意,一刻也不可分割似的。
等他得了圣心,或许便能彻底取代三叔在朝堂中的位置。届时,想谋得希冀的一切,未必没有指望。
徐徐图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