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世界上最小的炸弹,包裹着无数病菌孢子。万一不慎造成脑脊液漏,整个颅内都会感染。
他的呼吸越来越缓。在那不为人知的微型世界里,孤独地拆着弹。
如履薄冰地靠近,寻找着最佳穿刺路径。要尽可能地避开传导束、功能区及血管。
从这边进吧。不,还是再找找。
但就是这犹豫的片刻,陈熙南最害怕的事情生了。在冲走一小点感染组织时,他不小心弄破了旁边的血管。
正常脑血管是有弹性的,能抵抗一定程度的压力。但保活的脑血管,因长期炎而变得粗胀脆弱。
鲜血瞬间飙满了术野,又顺着手术巾流到地上。血氧饱和开始下降,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弱。
手术室里沸腾了,医生护士都扯着嗓门叫起来:
“心脏按压!”
“床抬高!”
“降低二氧化碳分压!”
就连一向淡定的陈熙南,此刻也提高了嗓门:“输血!把血库里的都取来!”
输血。流血。继续输血。继续流血。输进身体里的血,从脑子里流出来。
吸血,缝合。再吸血,再缝合。豆腐渣似的烂血管,越缝越豁。
陈熙南的头巾全汗透了。忽然之间,他觉得很无助、很绝望、很恐惧。像是游走在血的迷宫里,无论如何努力,就是走不出去。
阵阵耳鸣中,他听到了段立轩的声音:遇着啥都别害怕。
别害怕。不能害怕。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最不能放任的情感就是害怕。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狂跳的心脏。在一片血泊里,进行毫米尺寸的缝合。
他在上面止血,助手在下面按压。半个小时后,血终于止住了。保活的生命体征也恢复了平稳。
陈熙南两脚交换了下重心,耐心又急切地寻找新的穿刺路径。
这次他没有犹豫,看准后谨慎地刺进包膜。随着脓液被缓慢抽出,神经上的拉力也被解除。
还好。他看着显微镜下那两根神经,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伤痕累累,但好歹是保住了。
如果保活万幸能长大,那她大概有点不苟言笑,但还不至于流口水。可能稍微有点耳背,不过应该无伤大雅。能听见背后的车喇叭足矣,倒也不必听清背后的坏话。
抽出大部分脓液后,陈熙南开始冲洗囊腔。一遍遍地灌入庆大霉素盐水,尽量减少残留。
冲洗的步骤虽然简单,却十分重要。动作得轻柔,以免脓液播散进脑室。进出得平衡,冲多少抽多少,以免继续升高颅压。
他耐心地洗了半个小时,盐水终于变得清亮。奶白的脑子随着心跳搏动,每一下都似一个响他和她,都挺过来了。
23:35,陈熙南走出了手术室。
窗外正下着雷雨,走廊上只矗立一个人影。明晃晃的闪电打在地上,像一片燎原的大火。
烧尽的不是生机,是梦魇。
也许情况并不会因为他的行动而变好。也许保活终究会成为8o%里的一员。但那样的死亡,早已不再是深渊。
也许他的绩效考核会变差,也许副高职称评定会泡汤。但那样的名誉,早已不如保活的一个展颜。
陈熙南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冷漠更坚硬的铠甲问心无愧。
他心中充满了感激,通身轻盈而快活。自觉与段立轩相识以来,还是这一下干的最为漂亮。他没有抛弃这个病人。没有就这么把她丢给死神。这双细长柔弱的手,虽打不出有力的拳头,却完成了生命的托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