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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第1页)

全程十五分钟,陈正祺叫唤得像被逼供。给护士紧张得满头大汗,小季眼镜片都起雾了。段立轩也是全程心惊胆战,生怕老头交代了。等给胳膊戴上保护套,仨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这回陈老头倒是成了没事人,趿拉着拖鞋往外走。一屁股坐上走廊的公共轮椅,撒娇让段立轩推他溜溜。路上看到有个小伙儿蹲墙角哭,俩人还管起了闲事。

那小伙才刚参加工作,单位体检就查出了尿毒症。现在没了收入来源,也不敢跟乡下的父母说。迷茫绝望中,除了哭,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爷俩都心软,听罢双双捐款。空着四个裤兜回到病房,为别人的悲惨长吁短叹。

当然这些‘丢人事’和‘乱花钱’,是仅限两人之间的秘密。

等到老婆过来送饭,陈正祺吹牛说小菜一碟。等儿子过来陪床,他又好汉狂提当年勇。

段立轩不仅不揭穿,还配合他装大屁股。什么‘护士感动坏了’,什么‘医生都说没见过意志力这么坚定的’,还有什么‘病区其他人都看傻了’。反正越吹越上天,简直比关羽的刮骨疗毒还离谱。

老子曾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闽南也有句俗语,叫做天公疼憨人。

总之第一回化疗,陈正祺效果非常好。不恶心不头晕,白细胞不见掉。甚至连脑袋上稀疏的一圈小白毛,也是傲然不倒。

一周期化疗结束后,cT扫描显示肿瘤有明显缩小。在上级专家、主治医师、麻醉师和呼吸师的综合评估下,他争取到了一次手术机会。

奇迹降临了,一家人却又陷入犹豫。惠普尔手术需要切除多个器官,对身体负担非常大。

虽说术后五年生存率可以提高到25%,但手术的死亡率高达6%~24%。而且对于老年人,并症概率有5o%。

别说什么5o%,24%。哪怕就1%,o。5%,轮到自己头上也是天大的风险。一向主张积极治疗的陈熙南,这会儿却不吱声了。

曾经,他常对自己的病人说:概率没有任何意义。数字落在个人头上,只有o%和1oo%。

这话没错。有时候,余命表是庸医的一种怠政。因为几乎所有病人,都会默认自己过平均值。但事实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处于哪个位置。

但同时,这句话也是残酷的。因为它允许未知,仍旧以未知的形态存在。

如果他爸死于手术,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他爸死于不做手术,他亦无法原谅自己。

他不再是那个冷静客观的陈大夫。他变成了懦夫、胆小鬼、锯嘴葫芦。他曾鄙夷别人拿不出勇气和未知抗争,可如今他自己更甚。

反而是一向主张放弃的陈正祺,居然主动要求做手术。像个披甲上阵的老将军,为家人冲上抗癌战场,只为争取那25%的希望。

手术当晚,陈熙南亲手为爸爸换上手术衣裤。搀着他的胳膊,走到手术室门外。那条几十米的求生路,荆棘密布。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护士冷脆的声音回荡在走廊,拉门缓缓合上。陈正祺回头挥手,笑得温暖灿烂。

这是陈熙南第一次,以家属的身份等在外面。他或许比大厅里任何一个家属都痛苦,因为他自己就是一名外科大夫。

他深知医生也是普通人。会累、会错、会慌。医疗活动充满着不确定,手术过程常有意外生。

在刚好的时间点,遇到负责的医生。采取正确的治疗,施以无误的判断。这不是通常情况,这是极少人才能拥有的运气。

虽然他的专业是神经外科,但他也清楚那扇门后正生着什么。

医生会在他爸肚皮上划几个小口。放进去一个摄像头,看看有没有转移瘤。如果他爸足够幸运,医生会在他右上腹直切一条大口,暴露出腹腔里的大部分器官。

因为肿瘤累及了一段结肠静脉,必须对二者进行分离。在横着切断静脉的那一刻,整个肠道变成了紫色。

紧急之中,医生会植入一截塑料王的人工血管,来恢复小肠的血流循环。紧接着,手术刀会依次切除胰腺、胆囊、总胆管、小肠以及一部分胃。

切除右结肠,拉过胆囊颈。进行胰胃吻合,完成胃造口。接上肝管空肠端,在末端回肠造口…大自然的精密杰作,被一群人类笨拙地重新组合。他们修理着血肉之躯,就像是修理一套玩具。

几乎所有人,小时候都写过一篇命题作文:长大了想做什么。

要是翻开小学生的作文本,你几乎找不到‘平凡人’。十个梦想里,一个科学家,一个宇航员。一个企业家,一个大法官。剩下的,估摸就都是医生了。

倒不是真想当医生,纯粹这个职业动机好凑字。陈熙南也写的医生,但他是认真的。动机不是‘救死扶伤’,更不是‘挣大钱’。

年仅十一岁的他,写下了一句震惊老师的话:在生理与精神的交汇点,寻找人类的自由意志。

转眼小2o年过去,批改他作文的老师早已退休。而当年那个孤僻的小男孩,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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