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记得,刀刺入胸膛的时候,他正跪在曹汀山的军帐前,哀求他放过定北军残兵和边子濯。
雪霁初晴,北都的天透如蓝钻,他浑身轻飘飘的,定定地望着天空,他好像睡在棉花上,胸口的刀伤没有想象的那么痛,只是汩汩流着血,温暖的很,像是要将他轻柔地送去彼岸。
耳边慌乱又嘈杂,边子濯尖声咆哮的声音渐渐远去,姜离的眼前愈模糊,几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迅围在了姜离的身边,将失血过多,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的他扶起来,用纱布一层一层地裹紧胸膛。
“随军太医呢!”曹汀山的声音中气十足,他蹬着马靴,走到姜离身前看了看,立刻扭头吼道:“张太医!张哲!”
一个青年背着药箱,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在见到姜离浑身是血的模样骇地惊叫了一声。
“他可是姜家的人,太后指了名要留他。”曹汀山拽着张哲的衣领,沉声命令道:“救不活他,你便提头回瞿都罢!”
姜离眼前黑,他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费力看清了那个青年太医的长相,却从未想过,他与张哲见的这一面,便是他今后所有痛苦的开端。
边子濯那一刀刺的极深,姜离心脉受损严重,昏迷了整整一个月,等到他重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瞿都城内了。
他被暂时安置在张哲的府邸养伤,边子濯则被押于宗人府受审。定北军残兵被解散,曹汀山接手了北都的管辖权。
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什么都没了,姜离静静地听着这些事,沉默成了他的常态。
姜离身子虚的厉害,整日蜷缩在床上,下不了地。张哲每天都会来给他送药,将一个小小的药丸服他吃下,然后再给他针灸,一点点修复他受损的心脉。
每次针灸下去,姜离都会疼得浑身抖,但他依旧这么忍着,沉默着,万千执念只向一人。
春去秋来,姜离身体慢慢恢复。一日张哲来见他,说:“世子殿下被释放了。”
张哲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奇怪,但姜离已经顾不了其他,手里的碗一下子没拿住,“啪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想见他。”这是姜离自恢复后张口说的第一句话。
张哲却犹豫了,他垂眸,视线越过姜离的领口,那处刀疤结了痂,猩红可怖。
姜离注意到张哲的视线,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他只是误会我了。”
“拜托了,张哲,我想见他。”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他们曾一起在北都的草原上策马看星,他们曾幕天席地,丝交缠,做最亲密的事。
姜离相信自己还有解释的机会。
张哲犹豫着说:“世子殿下情绪不太好……今日我当值,听太医院的同僚说,谈明又问起了你的情况,似乎是太后有意想把你接到宫里去。”
“继续说我走不了路。”姜离话多了起来,眼睛盯着窗外扑簌簌往下落的枫叶:“我再等等。”
他知道自己想等的到底是什么。
他也相信他等得到。
但他错了。他等到了边子濯,但等来的那人已经不是他认识的边子濯了。
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画像被摊开在床上,姜离赤裸的趴着,苍白的脸紧紧贴着画上那人的脸,成珠串的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下,砸在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处。画像上,鸿景帝身着明黄色龙袍,既可笑又讽刺。
姜离感受到了濒死般的窒息感,眼前景象光怪陆离地晃动着,嘴里被塞满了药丸,强硬吊着脑中已紧绷到极致的那一丝清明,让他不能晕过去,亦不能得到解脱。
边子濯的大腿青筋毕露,一次又一次,双手几乎要将那白皙的细腰掐断。
没有任何的挣扎与质问,那一晚,哀莫大于心死。姜离第一次度过那么死寂的夜,身后的人了狠,要在这个静到可怕的夜里撕碎以往所有的遮掩与谎言。
也是那一晚,姜离彻底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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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太长,再回忆下去,灵魂就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