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梦吧。
灵珠子意识昏沉地想着。
不然他怎么会忽然看到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廊庭下,手里捻着针线为他和父亲缝制衣裳,口中还轻轻哼着他已经许久未曾听过的温柔曲调。
外面的天色昏沉发青,云雨徘徊。一阵一阵的凉风从远处山间吹拂而来,连尾梢都隐约带着染自云雾的淡青色彩,撞进庭院里摇落一地残花枯叶。
母亲转头望见了他,顿时笑起来:“醒了?过来陪我坐会儿,许久不曾好好看看你了。”
灵珠子顺从地走过去,动作比他想象的轻盈稳健许多。
低头间,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干净的白色常服,一丝血污与伤痕都不见。这更让他确信自己是身在梦中,眼前所见皆是虚妄了。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坐在了对面,抬头看着面前笑容温慈的女人,低低开口道:“母亲。”
昔日的统领夫人仍旧保持着离世前的模样,连衣容装束都不曾变过。
她放下针线,抬起手轻轻抚摸过灵珠子的脸,叹息着:“我记得,当初走的时候,你还只是个不大点的孩子,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她絮絮说着许多往事,而灵珠子则一直安静听着,陪伴着,偶尔应和几句。还在她边说边笑着想要像抚摸幼时的自己那样摸摸他的头时主动低下,宛如孩童般乖顺。
不知何时,风已经停了。云层背后
逐渐吐露出点点苍白的光圈洒落庭院,模糊又脆弱。
母亲收回手,定定看着他,语气欣慰地告别:“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回哪里去呢?灵珠子看着母亲,浅红唇瓣动了动,只问:“这些年,您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呀。你父兄们也很好,我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母亲笑着回答。
良久的沉默后,灵珠子垂下眼睫,握住母亲搭在他手背上的手,嗓音也不复之前的清冽,而是带着明显的疲倦与沉重:“我很想你们。想见您,想见父亲,还有哥哥们。”
这场战争太漫长了,漫长到几乎看不见尽头。
看着身边至亲与昔日部下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红缨枪上滴落的鲜血更是从未停止过。可盘踞集结在周围的各方势力却仍旧呲着牙,无数双滴血的眼睛虎视眈眈,他难免感觉有些累了。
“我和你父兄们也很想你。”母亲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如小时候哄他入睡时那样,“但我们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回到还在等着你的人身边去。”
等着他的人。
灵珠子的眼睫颤抖一下,视线落在母亲面前的绣架上,这才发现上面有一条发带。
那样鲜红浓艳的色彩,让人很难不想起秋日里的霞光,或者团团锦簇的花朵。
然后,他忽然想着,有一封信还在等着自己回。
刹那间,一切都静止下来,连树梢与光影都蛰伏不动,只剩大音
希声默念于心间。
“你会害怕吗?”
这个声音很难捉摸,像是某一个生灵的。但细听之下,又像是千千万万个不同的生灵在同时开口询问着他:“在你上战场的时候,面对着那么多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敌族生灵的时候,有害怕过吗?”
他有点迷茫地沉默着,眼中已经不能视物了,刚刚还完好的手臂与胸口逐渐传来熟悉的钝痛。
“你会害怕吗?”那个声音还在问,“当你眼前尽是想要取你性命的敌人时,当你已经只剩自己孤军奋战时,你会害怕吗?”
“而到了那一刻,你又会为了什么而举起手里的枪与剑?”
伴随着一道金铃脆响,发带忽地飘起来,化作万道赤金霞光瞬间挥洒开,也让他从梦境中逐渐脱离出来。
看着周围熟悉的房间陈设,灵珠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已经回到曜家了。
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后,他忍着身上伤势未愈所带来的清晰痛楚慢慢坐起身,想要推门出去,却因为一时脱力而摔倒在地,苍白脸孔上挂着层细密冷汗。
门外的侍从听到动静便立刻开门进来,见到地上的灵珠子,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坐回床上:“家主可算醒了,您已经昏睡好些天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气音仍然微弱着。
“今儿个正好是第十日。”侍从回答。
“五行军可回来了?”
“您被护送回府的那日便已经回来了,家主放心。”
他轻轻
点下头,默然一会儿,旋即又似是想起什么要紧事,皱着眉尖问:“我的东西呢?”
蹲跪在床侧的侍从被这话问得愣了一愣,不确定对方说的是什么,只能如实回答:“那日随您回来的只有一个很是轻量的布包,不知家主是否是要找它?”
“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