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士卒多,一人一鐵鍬,轉眼便不見了棺材的影子,徒留一個孤零零的墳包,屹立在山風穿過的密林中。
賀蘭香上了馬車,掀起氈簾,看著墳包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縮為一個螞蟻大小的黑點,又轉眼不見。
她放下氈簾,將眼角的一滴殘淚拭去,闔眼睜眼,眼神逐被漠然覆蓋。
什麼天潢貴胄,簪纓世家,到頭來一朝傾覆,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是時候替自己做打算了。
*
回到侯府以後,賀蘭香連著三日未出棲雲閣的門,對外聲稱養胎,實際安胎藥一碗碗往花盆中倒,險將養在房中的白曇生生補死。
也托這幾日裡提心弔膽的福,她月信不知被嚇著了還是如何,居然提前乾淨了。
肚子不疼了,她樂得輕鬆,閒暇時光調香烹茶,在菸絲裊裊中修身養性,思索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按照原先說辭,滿打滿算,她現在才有孕不足半月,正是最不顯懷的時候,可要是等過了前幾個月,還不顯懷,她又該如何應對,往肚子裡塞枕頭嗎?倒也不是不可取,可等塞滿九個月,她又該從哪變出個孩子出來?
前路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大坑小坑。
賀蘭香闔眼深嗅一口安神靜氣的鵝梨香,隨煙氣飄揚而仰面,雪白頸項拉長,鎖骨中間的美人筋纖細修長,若隱若現地鑲嵌在雪膚玉骨中。
漫長的梅雨季還在繼續,可怖的腥風過去,臨安還是那個煙雨朦朧的臨安。
不妨事。賀蘭香心想。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老天既留下了她這條命,她便有本事活。
「瞎找什麼呢。」
細辛本在幫賀蘭香碾香餌,聽到動靜,望向裡間正在翻箱倒櫃的春燕,略為嗔怪,「主子的衣裳都被你翻亂了。」
春燕道:「我哪是在瞎找,我是在將主子厚實的衣物都翻出來,疊好放仔細,上路的時候好帶上,否則北邊動不動便冷一下涼一下的,主子哪受得了。」
細辛低嘶一聲涼氣,連忙看了眼賀蘭香,見她未動眼睫,起身便要去裡間教訓春燕,聲音壓至極低,「你這個小蹄子——」
「什麼北邊南邊的。」
賀蘭香乍然出聲,睜眼看向那二人。
她眼神慵慵倦倦,隔著層幽裊的霧氣似的,白膩手指撐在下頦,聲音悠緩地道:「有事兒瞞著我?」
第1o章跟他走
丑時,萬籟俱寂,守在侯府大門的士卒著甲配刀,三兩一隊來回巡邏,不放過絲毫風吹草動,將整個侯府圍成鐵桶一般,固若金湯,蚊蟲飛不進去一隻。
寂靜里,長街盡頭處響起馬蹄脆響,赤紅色的狼頭軍徽在暗夜中愈顯猙獰,離得近了,好像都能聞到狼嘴中的腥膻惡氣。
士卒們提氣凝神,刷刷看向聲音來處,俯齊聲道:「屬下見過將軍!」
馬蹄聲停在門口,馬上男子躍下馬背,身姿高大魁梧,英俊容顏在火把紅光中,亦是遠年齡的肅冷。
今夜慶功酒,為與部下同樂,謝折未著軍裝,而是一襲玄色粗布便服,衣服似是洗過多次,隱有發白的痕跡,布料貼在肩膀線條上,脊背提拔,像在裡面藏了把蓄勢待發的利刃。
難得穿次便服,結果一身煞氣沒減,反倒更重了。
他道過一聲平身,大步邁入府門,兩名副將緊隨其後。
嚴崖召集士卒,交代大後日啟程事宜,崔懿追在謝折腳後,苦口婆心勸道:「大郎暫且三思,你想想看,陛下本就對你忌憚,朝中又有蕭相把持,遠在臨安尚且為之掣肘,此番歸京必定兇險重重,鄭氏一族雖勢不比從前,底蘊到底尚在,納了鄭氏女,於你而言便是如虎添翼,有利無弊啊。」
自從謝折拿宣平侯府殺雞儆猴,遷來臨安的權貴盡數倒戈,其中以鄭、盧、李三家為,那三家之中,又以鄭氏為尊,鄭氏族老聽聞謝折要領兵返京,特地在自家府上籌備慶功宴,宴席結束,又以豪禮贈之,拉攏關係。
而那所謂「豪禮」,便是正值桃李年華的鄭氏貴女。
謝折一口回絕。
崔懿追了半晌,謝折未曾停留半步,仗著腿長步子大,將他甩出好遠。
崔懿累得扶腰大喘粗氣,喘完繼續去追,明知謝折從來不近女色,仍忍不住氣急敗壞地斥道:「世家貴女你都置若罔聞,我就等著看,看你以後是能栽在什麼樣的女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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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罩房,燭煙如絲,香氣氤氳。
賀蘭香一身皎白孝衣,柔若無骨地跪在地上,在昏暗的光影下,好像一顆瓤肉雪白,清甜可口的梨。
她以袖掩淚,邊抽泣邊道:「不是忤逆將軍的意思,實在是妾身膽小柔弱,又自幼長在臨安,從未出過遠門,所以惶恐不能自抑,求將軍看在我懷有身孕,趕路不便的份上,容我留在臨安,直至將孩兒平安生下,再遵將軍之命前往京城,如此可好?」
要她隨軍同往京城的消息,是兩日前傳到的棲雲閣,那時候她剛葬完謝暉,整個人渾渾噩噩,行屍走肉一般,細辛怕她受不住,便與春燕商議,不急著將消息告訴她。
也是招人發笑,好像不告訴,她便不必走似的。
半晌無聲,唯燭火燒灼燈芯的聲音響在耳側,滋滋幾聲,像夏末垂死掙扎的蟬鳴,又如熱油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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