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三竿,抄家的羽林军已将上官府邸团团围住,其中一股人冲进府里,再立刻分成两行队列,笔直整齐地排列在客厅的两边。杨太太是前朝宰相杨恭仁的女儿,她见过这阵势,这是要宣读皇帝圣旨。
列队完毕,许敬宗从马车上由赵公公扶着下车。他下了马车没有急着开步走进上官府邸,而是整了整并不皱的衣领,又抬头望了几秒门楣上的“上官府”三个大字。不禁露出一丝邪笑。这三个大字曾经令许敬宗妒忌得彻夜难眠。这是上官仪十九岁考入进士第那年,唐太宗赐的。当年上官仪是唐朝考入进士第最年轻的一个。唐太宗尤为喜欢上官仪的诗文,故赐建上官府,并亲自赐府名。
许敬宗,永徽五年(654年)因“废王立武”有功,成为武则天的心腹,随后政治扶摇直上,先后擢礼部尚书、中书令,拜尚书右仆射、太子少师,加光禄大夫衔,封高阳郡公,位极人臣到极致。
许敬宗望了一会门楣,阴笑着说“当年你有多风光,今天我就叫你有多狼狈。”
说完他踱着方步走进大厅,他把胸挺的快没法呼吸,头仰到脖子无法再拉长,俨然一副小人得志样。
他立在客厅的中央,接过赵公公展开的圣旨,扫视一遍喝声道:
“反贼家眷接旨!”
许敬宗话音落下,杨太太不紧不慢不卑不亢领着家人跪下接旨。
接着就听许敬宗宣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上官仪勾结已废太子李忠谋反,深夜入宫企图行刺皇上,现已打入死牢,其子上官庭芝,上官庭璋一并押解下狱,待斩不赦,家产如数籍没,家眷充宫为奴,家奴遣散。
这是麟德元年腊月十五。
许敬宗宣读完毕,刚才列队的羽林军迅扑上去反卷了庭芝和庭璋的手臂,接着就要押解上囚车。
“慢,老妇还有几句话要说!”杨太太突然一声喝,阻止羽林军立刻把庭芝和庭璋押解上囚车。
杨太太先是走向长子庭芝,帮他整了整衣领,完了又走向幼子庭璋,也帮他整了整衣容,擦去他的泪水,然后语重心长道:
“孩子,记住,做上官氏的男儿,只能流血不能流泪!要像你们的父亲,死也要堂堂正正站着死知道吗?见到父亲告诉他,娘不后悔嫁他!娘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他!”
杨太太说完,最后一次帮两个儿子整了整仪容。
“好了去吧!”杨太太推开两个儿子迅转过身子,她不想让儿子看见她的泪水。
“娘——保重啊!儿子走了!”庭芝和庭璋一边被推着往外走一边关切着母亲。
“记住娘的话!别让你娘和你爹遗憾!”杨太太追上去喊道。
“娘,我和弟弟不会给爹丢人的,我们上官氏一门世代忠烈,死而无惧!”上官庭芝冲母亲喊。
“好,像你爹,娘放心了!”杨太太追出去,想最后再看看两个儿子,却被羽林军拦在府门内。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吴妈……”就在此时杨太太突然失明,她什么也看不见。
“娘,你咋了?娘……”庭芝和庭璋现母亲不对劲便拼命地喊。
“娘没事,告诉你爹,娘不后悔,娘喜欢他倔驴!”
杨太太被吴妈扶着坐下。
“钰儿,你过来。”杨太太把满面泪水的郑钰瑶叫到跟前。
“钰儿,以后你就是长嫂如母。到了掖庭,无论多难,都要活下去,要把婉儿抚养长大,你能做到吗?”杨太太抚摸着儿媳郑氏。
“娘,您的眼睛咋啦?”郑钰瑶哭着问。
“太太她准是伤心过度,眼睛突然失明了!”吴妈哭着说。
“不要哭,答应娘,把婉儿抚养长大,教她吟老爷的诗,好吗?”杨太太恳求道。
“娘,儿媳一定做到!”郑钰瑶说。
“慧儿,你也过来……”杨太太又把庭璋的妻子李慧叫到跟前。
“你毕竟与皇室沾亲带故,金枝玉叶,想必多少有些照顾,婉儿还在襁褓中,娘求你照顾着她们可以吗?”杨太太握紧庭璋妻子李慧的手说。
李慧是唐太宗李世民长子李承乾的女儿,毕竟与皇家沾亲带故,所以杨太太希望李慧能照顾着婉儿娘俩。
“娘,儿媳一定听娘的!”李慧答应道。
“那娘就放心了!吴妈,扶我进屋帮我拾掇拾掇。”杨太太交代完一切,变得更加镇定自若,好像什么事也没生一样。
吴妈把杨太太扶进里屋,先是帮着梳了头,挽了一个她年轻时候最喜欢的高髻,再按杨太太的吩咐拿出杨太太结婚时候穿的衣裳,杨太太让吴妈给她换上,然后叫吴妈为她找条白绫!
“太太?你这是要干什么?!”吴妈吓得一把抱住杨太太哭。
“太太,您别这样啊,这万一老爷生还了,太太您却走了老爷该有多伤心啊!”吴妈哭着劝。
“老爷他是回不来了!那头犟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宁愿站着死绝不会跪着活!”杨太太提起上官仪是犟驴免不了露了一丝笑意。
“太太,那就带我一起走吧,让我在那边继续照顾太太和老爷……”吴妈跪下泣不成声。
“起来吧,好妹妹,你不能跟我走,如果你真念着这个家,我想再对你自私一回,婉儿她还在襁褓中,我放不下……只是,只是这个要求对你太不公,我,我说不出口……”杨太太摆摆手欲言又止。
杨太太希望吴妈跟郑钰瑶一起进掖庭为奴,这样对婉儿也好有个照顾,可是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实在说不出口。
“姐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妹妹就求太太一件事,活下去!”吴妈哭着说。
“我的好妹妹,我要去另一个世界陪老爷,没有老爷我活不下去的!再说了,我好歹是相门之女,金枝玉叶,如何去得宫里为奴?苟活着与其不如悲壮地死!”杨太太对吴妈交了底,吴妈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抱住杨太太狠哭一场,而后退下把房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