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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可思议。
甚至有些蛮不讲理。
虽然管原女士未作详述,大部分是我通过想象补充的,但即便她一五一十地告知我,我也未必能理解十木本先生的心理状态。
毕竟我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常客,羡慕我频繁有机会担任忘却侦探的助理,就等同于为我的不幸和倒霉“拍手叫好”。
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不,也不能说没有半点好处……但代价是每次要赌上自己的人生,未免太过沉重。而他竟然将我所受过的苦楚与屈辱,形容为我人生的高光时刻。
我这哪是高光人生,根本是高风险人生。
即便我作为助理有过贡献,或者说,作为“搭档”与忘却侦探有过心有灵犀的时候。但到了第二天,今日子小姐全都会忘得一干二净,连我作为常客的记忆都不曾留下。
但或许,这些都是十木本先生所憧憬的吧。
对他来说,忘却是最好的救赎。并非出于“不管被拒绝多少次都可以重来”这种现实、低俗的理由,而是更切实的愿望。
身为名门家族的放荡公子,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过得幸福、快乐——我并不喜欢这种想法,金钱当然能带来幸福和快乐。但我所认为的幸福不一定是所有人的幸福,我所说的快乐,不等于是所有人的快乐,这是真理。
十木本先生平日究竟遭受着亲属怎样的目光,甚至连逝世后都没有一人前来吊唁。或许他度过的
这数十年光阴,并没有太多的自我肯定感。
以此为前提,重新审视走廊排列的肖像画,给人一种脱离常规的感觉。
如此想来。
他会对能忘却自身过去的今日子小姐心生爱慕,也在情理之中。但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想成为我。
话说回来,因为太过爱慕今日子小姐,暗中把她身边有关联的人全都调查一遍,这种偏执行为快赶上跟踪狂了吧。同为今日子小姐的粉丝,我一点也不同情他……若换作围井小姐,一定会这么说吧。
在客房坐了一会儿后,管原女士带我进入了地下的展览室。看到内部的光景,我更是无法理解。
简直是压轴场景。
说是展览室,实际足以与博物馆媲美。简直不敢相信,这些竟然都是由个人收藏并管理。相比感慨,此刻的我,更多的是惊吓。
若没有足够的财力,怎能将兴趣发展到如此地步。
整面墙壁被金属制展示架覆盖,当中整齐摆放着古今东西的各式硬币。从举世稀缺的到如今随处可见的,各式硬币以近乎平等的方式,按照仿佛经过严格计算的同等间距摆放着,给人一种观赏图鉴或是目录的既视感。
这也让我深刻地感受到,硬币不单单是金钱,也是代表各个国家和文化圈的艺术品。光是看完整个房间的藏品,就足以了解到人类的详细硬币发展史——而且,还不知道要花上多久才能看完。
今日子小姐曾提
到过,卢浮宫美术馆的藏品要耗上一周以上的时间才能看完。那按照这间展览室的收藏量,即便是最快侦探,也很难在一天内看完吧?要知道,今日子小姐先前为了看完须永昼兵卫的作品,可是熬了个通宵。
如果说,我拥有“作为忘却侦探助理”的回忆,是十木本先生仇视我的理由。那未免也太过荒唐。
从展览室的状况来看,完全无法将其与爱好者、游民这类字眼联系在一起。藏品的整理与管理方式,到了近乎执拗、神经质的程度。
包括藏品的摆放与索引般的陈列方式在内,房间状态管理得十分细致。为保护藏品不受损坏,连温度、湿度、气压都完全由电脑控制管理。
据管原女士的说法,虽然“少爷”平日的饮食起居都由用人打理,但唯独展览室里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生前甚至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间房间,管原女士今早也是作为“第一目击者”,初次踏入这间展览室。
连收藏同好都未曾有机会涉足。所以,进入过这间展览室的只有十木本先生以及白发忘却侦探。
不与任何人共有、共享,仅属于十木本先生自己的藏品——这些早已在收藏界传开,虽然有些讽刺,但可以看出来,对他来说,今日子小姐就是这么特别的存在。
他有多仇视我,就有多在意今日子小姐。
“我愿意把我的藏品都给你。”
管原女士复述了
“少爷”说过的话。
“你尽管收下吧,如果你不需要搭档,那至少能让我每天都雇用你——少爷曾经对那个侦探这么说过。”
“……”
全部!
全部得值多少钱?
他对今日子小姐的爱慕,已经到了不惜拱手让出自己多年苦心收集的藏品的地步吗?这是何等的可怕。虽然他这个年纪不能说是黄昏恋,但作为有辨别能力的成年人,这种求爱方式未免有些过激了吧。
我朝墙壁的一角扫了一眼。
虽然我对硬币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但不难想象,金属架上摆放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硬币,恐怕比我的年收入……不对,比我这辈子的收入还高吧。而且听围井小姐说,当中有些硬币值上亿日元……
“喂,注意脚下。”
“欸,啊,嗯。”
好险。对啊,这间展览室可是杀人现场……随意走动很可能会破坏现场。
我谨慎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大理石地板上用美纹纸胶带做了一个人形标记,虽然没有明显血迹,但看样子,那里就是十木本先生倒下的位置。
若是刺杀,按理说那里应该是一片血泊,莫非出血量并没有那么大……如此想来,被害人的直接死因好像不是失血过多,而是刺伤导致的心因性休克……刺伤……
一旦阐明敌视关系,这么做可能会被批伪善。但双手合十,朝被害人倒下的位置行个礼,应该不至于遭天谴吧……至今“唯有乳母前来吊唁
”这一点,未免太过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