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辉整个人变得压抑,还未发言。“还有这张……”付智越犹疑,低声递林辉一张照片。
林辉顺势接过,但很快,那双手无声崩出青筋,刷拉撕条。
游鸿钰看见了。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不了那张照片。
印象里,那几天,重山市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雪。
那张照片是打了闪光灯拍的。四周昏黑,只照亮躺地面的少年,他背后是校园宣传栏、湿润的脏雪堆。
右手手指无力弯曲,左手反弯压身后,被敞开的衣服遮挡。
普高涤纶运动校服分开,单薄洗旧的印花T恤打底被踩皱,留下更清晰的运动鞋印。冬季棉校服被丢掷一旁,围住他的他们,裤管最低处垂折,一脚踩住棉服衣角。而少年的一只脚踝,因大腿萎靡蜷缩,显露出来,他整个人是那么纤瘦,发红的脚踝骨显露得格外明显。
少年眼睛空洞,也不躲闪拍摄机器的闪光灯,灯照亮他流血的额头,草草的发型被扯乱,眼底一星半点反射着。
T恤被扯了一般斜出圆润骨感的肩头,露出整片脖颈,血管起伏留有拳握印记,秀挺的鼻头发红,双条鼻血挂垂地抿擦到脸颊。眼睛无力垂落,在暴行里,眼皮青紫已被打变形。
那样的仰躺姿势,应该是完全倾倒在雪堆里,可能后背也有骨头伤到,双肩已经放弃受击后的收缩,完全斜放雪上。
上方还写有什么字,游鸿钰还没看清,林辉指甲刮餐桌地,猛然将相纸扣起回收,惊触交加间看向她,眼珠里写满避讳,不动声色地将相纸撕为碎条。
林辉注意到,一向对陌生人视而不见的游鸿钰,每次来见她都无波无虞的人,落相片面部上方,那些许不寻常的失神,似乎……还有点感兴趣。
林辉复平时和她对话的那样平和秀静,和旁边男生放了点声讲:“全撕下就行,我们先出去找找,刚才过来吃饭,我还看见的陈炀。”再低声细细吩咐几句,他才转过头来,犹疑地对游鸿钰将:“我送你到大门……”
“我自己去逛逛,”游鸿钰却已抬起餐盘站起“你处理好了再说。”她又了无兴容,很快调整出漠然的表情:“有需要叫我。”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在被照片刺激得有点颤抖后,那快感却迟迟未散去,她为之所出的努力,都被心膛一路穿击小腹,那是来自灵魂深处,名“羞愧”的深渊。
是因为,受害者是完全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吗?
游鸿钰当时这样想,为自己性欲刺激源的不像话,强行以理性作补。
陈炀事太紧急,她桌前的林辉就那么半生不熟地,同她告别。
*
这件事,就像珍宝珠碎塑料棍孔里的那两颗细糖,永远在那里。
十字路口滑过一辆大巴,林辉外套兜里转烟盒,公交广告移动离去,对街泡桐树下,游鸿钰神态自若,双手揣兜,笔直而重心后落地,朝老天主教堂外的街道走去。
这次见面,他忍住,在游鸿钰面前抽烟。
小城市图书馆空调聊胜于无,依旧坐满考题者们。小诗人在其中翻阅,最终夹出一本诗选,缩后背离开。
图书管理员袁柏康为他登记,这些天他们渐渐熟络起来,这次下班后,他去了林辉的家做客,主要是林辉的房间。
林辉的房间收拾得井然有序,可以用严谨来说,他还看见几本和神学相关的书。最近他手边的小说都看完了,他询问林辉,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小说。
林辉问他喜欢看什么样的书,袁柏康说:“这个嘛。我喜欢有娱乐性质的小说。最好跟性、暴力、毒品有关的*。”于是林辉坐靠背椅间,笑着将圣经递给了他。
“我打算去云南。”袁柏康说,在他做重山市图书管理员的第二年半。
林辉翻阅诗集的手,保持平摊打开它们,抬头时面带困惑:“上次你说烘焙机器那件事?”渐渐微笑起来:“农学生,不要让我下次参加那些什么会,在客栈遇到你,说自己专门辞职,只为了打咖啡——不管是哪家客栈。”
“怎么,瞧不起打咖啡的?”袁柏康的上身倾近对方半分,双臂在交迭双腿上平放,满面玩笑。
林辉在座位里笑得弯腰拍打膝盖,总有人靠几杯饮料酒精,将朋友当神父告解,他笑得说不出话,开朗得笑了许久,夹烟的手久久遮住秀静溢笑的右半张脸,最后只是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