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切地在围巾里摸索着什么,听见贺峥问:“那么多年前的东西,你留到现在?”
林向北找寻的动作顿了顿,沉默地避开了这个危险的问题。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面对最亲密的对象时反而成了个不敢揭露情感的胆小鬼,又或者说,他已经习惯性地躲藏,要强迫他一下子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公之于众是件羞耻而又困难的事情。
在哪里?在哪里?
林向北把围巾里里外外摸了个遍,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焦躁得五官都揪成一团。
“你在找这个吗?”
伴随着话音落下,送到他眼皮子底下是一张过了塑胶的黑白准考证。
林向北明亮的脸被苍白取代,僵站着,他扑通乱蹦的心就要跳到贺峥面前了。
“不抢了?”贺峥近乎盛气凌人地逼问,“留着围巾我尚且可以当你节俭爱物,那我能不能问问你,我的高考准考证怎么会在你那里?”
林向北紧抿着唇,上下两片眼睫毛像孩童合起来的小手掌,迟缓地一霎一霎。
“让我猜一猜,会不会是你在路上捡到了?还是你有收集癖?同学硬塞给你的?满足没高考过不知道准考证长什么样的好奇心?或者你很偶然地进入了我考试的教室,觉得照片拍得不错,心血来潮给顺走,又不经意地进了照相馆过胶,再漫不经心地保管了十年?”
贺峥的玩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而且他的口吻极其冷厉,根本也没有一点幽默细胞,但接下来这一话他说得既认真又谨慎,“总不会是你爱我吧?”
比大轰炸还响亮的一句话,炸得林向北七荤八素,思维阻滞。他的脑袋垂得低低的,盯着手里的红围巾看。分不清是围巾还是他的眼睛更红。
贺峥抓住他的两个肩膀,他一下子像某类对外界触碰有着应激反应的草木似的缩了起来。
“你总要给我个理由,不能让我一个人自说自话。”贺峥扬声,“林向北,看着我!”
被叫住名字的人条件反射地听从命令仓惶抬眸,见到了贺峥苦涩的目光,心口创痛,可依旧固执地紧抿着双唇。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个哑巴。”贺峥看着他道,“不,你还不如是个哑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倒一箩筐,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我虽然是律师,但也没法一天到晚去辨认真伪。你能不能行行好,切切实实地回答我,为什么十年了,你还保留着我送你的围巾?为什么我本该贴在桌面被销毁的高考准考证会完好无损在你手里?”
贺峥咬牙切齿,用要把林向北咬碎的力度,“还有,你的左手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当年……”
他薄薄的嘴唇和漆黑的瞳孔都微微颤动着,“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钟泽锐瞒了我多少?我要你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陈年的褐色旧疤毫无预兆地被指甲盖揭开,涌动了多年的黑色淤血从腐肉里汩汩地流了出来,原来伤口从来都没有愈合过。
林向北被雷劈了一样,魂不附体,行事、思考、谈吐全退化为婴儿阶段,朦朦地呆滞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挣开了贺峥的双掌,呼吸失序地抱着令他心安的围巾往后退,仿佛这样就能遮住那些血淋淋的难以接受的真相。
贺峥痛恨林向北的逃亡,逼近道:“你开口啊,告诉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摊开来讲的?”
林向北张了张嘴,声音比蚊呐还轻微,“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我就无权知道吗?”贺峥眉目凛冽,语音里没有了丁点温和,换成了法庭上冷漠然的律师强调,“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资格跟你一起去面对,就像这次一样,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只想着一个人扛?”
他骤然拔高音调,没有了刚才的漠然,带着痛心疾的疯躁,“林向北,你有多大能耐,你能扛得了多少事?如果前几天我放你走你这扇门,你想干什么?你找黄敬南报仇拼命吗?拿把刀杀了他,然后去自,在牢里蹲一辈子。反正你已经犯过一次罪了,不怕再来一次。我呢,继续当我风风光光的大律师,找个合适的人交往,跟你再没有瓜葛,对吗?”
劈头盖脑一番裹挟着怒火的话语,与林向北内心的计划与想法相差无几。
林向北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像墓碑似的凝重地立在那儿。
贺峥下了最后通牒,“我只再给你十秒的时间,如果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他坚守了十年的秘密只给了十秒的揭晓倒计时,太仓促,因而没有退路。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钟表跳跃到林向北的面前,秒钟每走一下都在耳边出巨大的“滴答滴答”响,最后一秒卡住,有一根细细的玻璃棒重重地捅破他的耳膜。
时间到了,林向北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
他在失聪的临界点,听见贺峥的声音裹着水似的传来,“好,你不说,我现在就回荔河,找钟泽锐问个明白。”
贺峥的身影燕尾一般从林向北眼前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