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老太太,能够自己坐车来看他,给他过生日,带好吃的冬瓜糖。现在却生了病,每个月都吃着西药。
有一天早上,正月初,喻挽桑听到姥姥在给爸爸打电话。
她说:“小喻啊,妈不治了。妈这个岁数,真没什么好治的啦。”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姥姥捧着老年手机,用手背揩掉眼泪:“我看着你们两口子过得好,看着我外孙结婚了,就够啦。”
姥姥咳嗽了两声,最后一颗牙齿被咳嗽掉了。有一些血丝跟牙齿一起被咳出来。她愣怔地看着桌上的牙齿和血。
“我最喜欢鱼鱼啦,你让他们小夫妻陪我这个老太婆,我心里是真高兴啦。”她的声音依旧听起来中气十足。
岑道州起床,将灶里的热碳,倒进姥姥用来烤手的铁盒子里,用毛线织的一块厚布裹着铁盒子。老人家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度过冬天的。
“姥姥,新年好呀。”岑道州进屋。
“是州州啊,新年好啦。”姥姥说。
喻挽桑在另外一个门,躲开了屋里一老一少的谈话。
正月月中,岑道州去叫姥姥起床。
姥姥没有起来喊他州州,喻挽桑去掀开老太太身上的被子,才现她是穿着寿衣睡觉的。姥姥再也没有起来,岑道州手里用来烤手的铁盒子,从今天起冷下去后,就再也没有热起来过。
丧事办得很简陋。毕竟是新年前后,死人这种事在农村很忌讳。喻爸爸和喻妈妈开车回来,把丧事办起来。
送葬那天,喻挽桑作为长外孙,抱着灵牌走在最前面。
岑道州跟着他,走在后面。伴随着炮竹和唢呐声,金色的钱纸落在白色的芦苇荡里,雪仍旧下着。
他们一行人上了后山,像是一条漫长的白色经幡,从下而上,在山路间飘荡。从此后山多了一座矮矮的耸起来的坟墓。
丧事正式结束那天的晚上。喻挽桑在门口抽烟,他坐在屋檐下,院子里是客人丢掉的肉骨头。隔壁人家的小狗来捡。他也懒得撵。岑道州搬了根凳子,坐在他身边:“我现,我十八岁那年不算长大,和你结婚那年也不算长大。”
喻挽桑把烟灭掉,不让他吸二手烟。吸烟过多,伤肝。他们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那什么才叫长大?”他问。
岑道州用掌心去碰喻挽桑的脸颊:“是亲人的离世,是死亡,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长大。是学会担当责任,是学会面对离别。哥哥,我们都要学会长大。”
今晚是最后一场雪。新来家里的小橘猫在院子里啃骨头,小猫牙齿啃不断骨头,还被屋檐掉下来的雪块吓了一跳,往前栽倒在软绵绵的雪地里。是新下的雪,所以很软,比小猫还要软。
软的雪被硬的小猫砸出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小洞。
乡下的老旧电视机里放着姥姥喜欢的抗日神剧,徒手撕鬼子,也不觉得突兀。
老太太以前看得津津有味。
岑道州收拾行李,准备明天离开。喻挽桑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过来,陪我睡会儿。”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接了一个短促的吻。
岑道州说:“哥哥,今年我们都长成了新的大人啦。”
“你学姥姥说话啊?要是她还活着,她就要骂你啦。”
“可是你也学她啦!”
“因为我希望她来骂我啦!”
两个人笑作一团,在床铺上欢快地抱来抱去。
他们都不是很优秀的人,生下来,就是以笨拙的蹒跚学步开始的,学会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们还要学会爱别人,以及教会别人来爱自己。
新的一年,他们都会把自己养成更好的大人。
【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终有抬头的日子。】
——丰子恺
不是吗?
-
完